第九十六章 我们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(3)
自宗教与神的文化启始,圣徒、苦修士、殉道者以及苦行僧的存在皆为苦难蒙上一层神圣的阴影。 苦难,此世间最俨然的事实,落到人身上,就要人受着,不能逃避,必须面对,而且每个人也受得住——只要他不死。 因此,曾遭受过苦难的人们仿佛通过上帝的试炼般,比普通的凡人更加远离地狱而接近天堂,正好比那自称为救赎人类而落难的基督。 也因此,受难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正当性,与某种不可思议的神圣性,是一个悲剧的标签,也是一个怜悯与恐惧的集合,被认为是人类成长与成熟的标志。 在高达驾驶员的选拔中,主要参考两点:一是技术的合格,二是思想的认同。 认同与得到认同,除了理性的判断外,还有一种,那便是受难后的痛楚的对这世界绝望的报复—— 不是因为别的,只因这个矛盾的世界是何其疯狂与变态! 可是那么一些人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景象。 苦难不值得任何的敬畏、不值得任何的推崇、更不值得任何的光荣—— 想要将其消灭的心情就这样从其自身中诞生,亦为天人所要践行的事情之一。 在葛拉贝作为变革者短暂的执行任务的人生中,他所想要寻觅的高达驾驶员,他在Raiser中见到了,那是些—— 即使饱受人生的苦难而看到生活的真实,却仍然能够热爱他人以及热爱世界的人们。 他想。 【所以我……并不希望这些人们凋零。】 【倘若这便是未来天人的高达驾驶员的姿态,那么我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吧?】 艾翁远远地在一边,冷漠地、事不关己地观察着事态的变化,只因心湖涟漪,疑惑于人类的执着。 相爱的两人在这静止的空间内对峙。 “无论如何……我仍要阻止你,打断你的手脚,再将你回收给VEDA。” 希克萨的面容止住了,不再像原来那样扭曲,因为受到了否定,其目光冰冷得如同冬日溪间寒岩。 头上的伤口愈合,划过脸庞的血迹凝结为黯淡的深红。 “人造生命体、准变革者吗?在最近,我才得知这事实…小葛,我很害怕这一点。因此,仅在刚才那一刻,我居然升起死掉就好的想法。” 连笑容都显得苦涩。 他的虹膜反射出剧烈的光彩,乃是其连接上VEDA的证明。 “真是太好了,没想到你也是啊,葛拉贝。”湖水之旁,那人继续说:“我原来并非是孤独的。还有874……她也是变革者吧。” 直到这时,葛拉贝才知晓希克萨也非人类。拥有特别许可的他在VEDA数据库中查得希克萨的资料是登录为人类的,因此,他一直以为希克萨只是个普通人类。 这又是VEDA的一个特别安排吗?为了理解人类?或者出于其他企图?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。 只因为Raiser的介入,天人原本的计划即将面目全非。 就葛拉贝这个个体的立场,他并不怨恨VEDA,相反,他很感激VEDA赐予变革者生命,并始终尊重每个变革者的个人意志,甚至不曾在基因上做过更多的修改来确保某种不可言说的忠诚。 VEDA确实是伟大的存在,正是因为现在的葛拉贝可以反抗,所以他才深深理解这一点。 只是事到如今,不由分说,正如同孩子离家,已经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。 他没有回答希克萨的问题,径直说: “希克萨·费米,作为人造变革者的出生,必然是伴随着某种不可抛弃的使命。而我存在的降临就是为了选定最适合的人类成为高达驾驶员,只是如今的我已经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存在,这就是我最后的解释。” 连苦涩的笑容都止住,对峙的彼方平静回应: “我诞生的任务是何,我并不清楚。或许就是监视你并且抑制你,秘天使高达驾驶者、葛拉贝!既然你不愿杀死我,那就为这份情感付出代价吧!” 至此,不再有任何的软弱与迷惘。 他平等地注视其友人。 “你已经是了不起的机师了,希克萨。” 葛拉贝忍不住感叹,又说: “我亦如此。” 是否像是个烂俗的三流戏剧?他想,人造的生命体就这样背离其自身最初设定的意义。 真正的悲剧从不出现在善恶的分别间,只出于两难之间。 相爱却又无法相理解的两人抛下手枪,互相观察互相动作的同时,谨慎动步,调整气息与身姿,然后葛拉贝便抓住一个机会直冲而去,一拳击出,便以人类最原始的斗争方式决出高下—— 泛动的湖水真诚地倒映岸上人们纷争的身影。 当天外星辰在暗空闪亮之时,一切自然的山海都不比人类的笑与泪更为壮丽,尽为此世间万物平等的演绎。 远远地,艾翁不知道是否该涉入这场野蛮的对决之中。 “这是他们意志的对决吗?作为天人的一员的我应该是要帮助希克萨的吧?……” 他以一种疑问的语气自问,又想起刚才驾驶出厂能天使面对Raiser能天使的感受。 无言之人静默地远离此地。 对于希克萨和葛拉贝而言,已经是久违的单纯格斗,不是使用枪械、也不是驾驶高达或支援机,单纯的己身技术与力量的比拼。 酣畅淋漓的热血,钢铁不易的决意,酿成这并不公平的对决—— 在GN典籍战机被炸时分,希克萨便受到剧烈冲击、此时的身体状态很糟糕。 理所当然地、在再次交手的时分,他一个失误被摔到地上,连拨开葛拉贝起身的力量都不再有。 他奋力地挣扎却什么做不到,身体的剧痛逐渐淹没意识,丧气似的放下了手。 “你胜了,我无法阻止你。” 光下,站立之人的阴影落到倒下之人的身上。 “谢谢,希克萨。” 葛拉贝没有尝试击晕、杀死或者束缚希克萨,他深知他的友人并不会耍诈。更出于他的本性,他不会这么做。 “请不要用谢谢这两个字,这是对战士的侮辱……我仍是你的敌人。” 即使也仍然是你的朋友—— 在他迷离的视野里,葛拉贝等不到他说完,已赶忙去拆卸太阳炉了。 他知道他已经建立新的羁绊,走向与他并不相同的道路。 他忍不住叹息,随后回忆起自己无聊的一生。 怪不得他没有父母亲人,也没有关于童年的回忆,原本以为只是忘却,居然是从未拥有吗? 这失败的人平躺在湿润的湖边大地上,目光朝着能天使高达而去。 “Raiser能天使的驾驶者与我们并不相同吧?” 是否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?是否拥有一对爱自己的父母? 这时,陷入沉眠的孩子正在漫无边际的领域中探索,直到粒子的光辉闪烁,方知身处仿佛深海水底一般无边黑暗的地方—— 量子空间。 摆脱一切物质形式的束缚,回归于纯粹的量子的范畴之内,GN粒子从这里的时光之中,冲向未来的时光。 此岸的时光是江河,彼岸的时光是大海。 江河有流向,是从源头到入海的一维线,大海无流向,乃是复杂运动、无限路径的二维平面。 小小的独立的溪水就这样从生命的源头流起,受着风霜雨雪,与无数不同的命运会合,向着无垠的海洋奔腾而去。 刹那对之并不陌生,在上一世与ELS融合后,他就在这里,与他无法忘怀的一位死者再度相遇。 “原来你也能来到这里的时光啊,不止我和提耶利亚,在量子空间存活的你也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