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九章 箐门一梦
青荷自小在海边长大,大风大浪,历经无数。高崖跳水技术,超凡脱俗。即便如此,这般舍命,依然是险到极处。 可是阿龙呢?岸上一条龙,水里不如虫。那汹涌澎湃的芜江,奔腾而下,落差极大,波浪滔天,气势磅礴,根本就是“飞湍瀑流争喧,崖转石万壑雷”,倘若不识水性,跳将下来,除了自寻死路,夫复何求? 阿龙落水之后,即刻没顶,方才挣扎露出水面,一个巨浪来袭,又被卷进黑色漩涡。 青荷不及细想,奋力回游。实际上,惊涛骇浪之中,她已是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。此时出手相救,无异于九死一生,但求菩萨保命。 虽是如此,她依然不顾生死,紧跟阿龙身后,极速潜入旋流,涌入黑色巨口。 那漩涡便似贪得无厌的魔兽,逆转乾坤,妄图吞噬所有。 青荷屏住呼吸,舍命搜救。不知历经几度轮回,终于在漩涡深处,将阿龙一把抓住。更是舍死忘生,抗争洪水爆流,奋力挣扎游走。 彼时,阿龙早已经窒息。青荷心痛已极,倾力蹬足拨水,每一根神经,每一滴血液,每一个毛孔,每一寸肌肤,都在与滔天**抗衡。 几乎拼搏一个世纪,精疲力竭的青荷,终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力,游到岸边,把阿龙推上江畔。 爬上岸来,犹如一条濒死的鱼,猛吸一口新鲜空气。再看阿龙,早已面色惨白,双目紧闭,毫无生机。 青荷强压锥心之痛,奋起求生,抱着最后一缕希冀,迅疾翻转阿龙,使他头部后仰,自己深吸一口气,对准他的口狠命狂吹,继而双手反复压迫他的胸膛,助他人工呼吸。 奈何虽是倾尽全力,阿龙依然无动于衷。 青荷几近崩溃,更是发狂,更是锲而不舍。 渐渐地,在她不懈努力之下,阿龙终于有了气息。 突然,阿龙剧烈咳嗦,剧烈呛水,清水不断溢出口鼻。 阿龙终于在痛楚中醒转,看到自己小妾,浑身淌水、失魂落魄、悲痛欲绝,迷迷糊糊之中,喃喃自语:“青荷,其实,你和我一样,根本舍不得对方。” 青荷闻言恍如隔世,一颗心早已飘到无妄海,游不出来,甚至根本体会不出是疲累,还是悲催:“这不公平。他活着,不能带给我丝毫快乐。他死了,我却要伤心到心碎。” 无论如何,他终于活转。她的伤痛,本该随之而去。可是不知何故,那赶不走的悲苦,萦绕心头,不可消除。 更不知何故,阿龙全不顾呛水,死盯着她的胸口。 青荷被看得满面含羞:“定是衣服湿透,太过暴露,太过贴身,吸引了他的眼球。” 阿龙极爱她的菡萏,从来不惮吟诗作赋。这也难怪,它挺拔玉立,确实美极,连倾国倾城的红袖,都羡慕不已。 青荷却百思不解:“他从来都是‘君子坦荡荡,酒色如糟糠’。难道经历一场生死浩劫,突然转性?变身色龙?抑或狼爱飞鱼演得太过,变身色狼?” 阿龙一边呛水咳嗽,一边痴痴地说:“青荷,你真的喜欢我,你曾亲口和我说过,可惜你不记得。你看,我给你的桃木梳,你爱如性命,贴身放在前胸。” 此时此刻,青荷也注意到,阿龙不仅心细如发,更是体贴入微:这般险情,他还将包裹连同飞龙剑紧紧敷在身上,不曾遗落。想是他唯恐遗失她心爱的地图。 青荷低头再看自己,果然,新婚之夜,他做的那把桃木梳,隔着湿衣,一览无遗。 她被窥破心机,恼羞成怒:“不过是因你酷似阿龙,让我沉沦,让我**,便如罂粟,欲罢不能。可我并不爱你,不过爱屋及乌而已。” 青荷暗恨自己,将悲伤委屈,一股脑吞咽回去:“龙大大何必自作多情?我收好这把木梳,无非是为了日后见到我南虞夫君,澄清实情。我曾走投无路,曾被逼为娼。我南虞夫君固然怀恨,可他毕竟爱我,定能理解我的处境,更能体谅我的苦衷,尤其不会心生疑忌,郁闷于心。” 阿龙闻听此言,那张遭冷水激的脸,异常惨白,不尽悲哀。 青荷言毕反思:“本以为解恨,岂料实话实说反而加倍怀恨,看来有些话只能想不能说。” 她不曾做贼,却觉心虚,再不敢多看,也不敢多想,更不敢再听。 阿龙脸色陡变,这令她陡然想起:“他重伤未愈,又遭冷水激,我不该落井下石。”心生悔意,只想速速逃离。 不料,方才起身,耳畔却传来他冷冷的话语,叫停她的脚步:“青荷,你冷面冷心情有可原。只是,你怎没有起码的贞洁观?” 青荷本有几分不舍,闻言的瞬间,余清丧失殆尽。回过头来,望着他冷若冰霜的脸,对上他奇寒无比的眼,无限屈辱,无尽创伤,回到心间。 转眼之间,笑得花枝乱颤,一双星眼,却抑制不住无 限心酸:“龙大大,你说什么?贞洁?我倒很想问问,贞洁是为何物?我都保不住性命,要那贞洁,又有何用?” 阿龙双目喷火:“此乃天命之性,人活一生,若有命无节,生有何用?” 青荷不怒反笑:“龙大大,不要偷换概念。咱们说的是贞洁,不是气节。我虽不通,却也能懂:贞洁关乎**,气节关乎灵魂。今日关于**和灵魂,先不急讨论,我倒很想问一问,所谓贞洁,龙大大有么?龙大大若没有,凭什么我必须有?实话和你说,即便你有,我不稀罕!即便我有,也不给你!凭你是谁?凭你也配?” 言毕,一身轻松,无可留恋,再不相看,飘身一旋,绕过崖边,奔着箐门雪山,仓皇流窜,转瞬踪迹不见。 滔天芜江渐行渐远,崇山峻岭已在眼前。倾尽心力,终于挨到箐门雪山,青荷已是饥肠辘辘、精疲力竭。 昨日晚间,迷迷糊糊入睡,阿龙曾贴着耳畔轻语:“雪山入口,有一瀑布深潭,旁侧有茅屋数间,明日可投宿打尖。” 寒风瑟瑟、冷雨凄凄,青荷从头到脚直冒凉气,终于在饥寒交迫之中,敲响茅屋木门。 眼前的画面,令她精神大振:一位鹤发童颜的老爷爷,手提老旧的油灯;一位童颜鹤发的老婆婆,亲手打开房门。 青荷强忍涕泣,不尽感激,却辨不出老人家年纪。古稀?耄耋?斯颐? 更令她震惊的是,雪地里居然看不见他们的脚印。 老人家却浑然不以为意,一边引她进屋,一边嘘寒问暖:“孩子,外面冷吧?赶紧进屋,吃口热饭。” 说话之间,老婆婆手脚麻利,端上热气腾腾的玉米粥,香甜可口的蒸红薯。青荷本担心被拒门外,不料好运超乎她的想象:“荒山野岭,能进屋取暖,已是感激涕零。居然还能享受如此殊荣,实属意外之喜。” 老婆婆抱过一件长衣,一边穿针引线,一边絮絮不止:“山高路远,饿了一天,定要吃饱。” 青荷红着眼圈,连连点头:“奶奶做的饭,当真好吃。”转眼之间,风卷残云,消灭殆尽。 老婆婆微微一笑:“我们也是路过此地,这些饭食,不过借花献佛。” 青荷吃惊非小:“奶奶,这不是您自家?” 偷眼观瞧,老爷爷沉默寡言,坐在一边,却在读书,居然是鬼谷子的。 老婆婆接口便说:“我外孙女婿喜好游走四方,此屋为他所修。方便自己,便宜他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