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夜 神的恩赐
蝎子睁开了眼睛。 他猛然坐起。 他抬起双手,放在眼前,仔仔细细地端详着。 “又忘了你是谁了么?” 蝎子动了动十指的关节:“我是蝎子。” “那我呢?” 蝎子皱着眉头,声音中满是厌倦:“神。” “神”笑了:“怎么?相信了?” 蝎子没有说话。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那种感觉。 在他一步步逼近神的时候。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。 那种气息……那种熟悉的气息…… 仿佛空气中每一丝气体,都蕴藏着他的一切。 他的名字,他的过去,他的记忆,他的一切一切,都仿佛在空气中跃动,膨胀!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他的灵魂吸进现在的躯壳! 不够! 一口不够! 那奔涌而来的灵魂,他要全部吸回去! 他伸开双臂,在空中挥舞着。他要抓住那看不见的气息! 他张大了口,使劲的吸着,他恨不得把他的胸吸满,把他的肺胀爆! 可是还是不够! 远远不够! 他向前冲了几步! 他在黑暗中死死地搜寻着那气息的源头! 他已经顾不得一切,他只要把那气息全部占有! 可是结果呢? 为什么今夜他还是躺在这里? 蝎子皱紧了眉头。 他似乎感到头痛欲裂。 那天晚上,还发生了什么? 他强忍剧痛,仔细地回忆着每一个细节。 他在逐渐靠近“神”。 对,就在那时,他看到了“神”的眼睛。 那在黑暗中闪耀着蓝光的眼睛。 那幽幽的蓝光,柔和而又美丽。 可是,那光却灼伤了蝎子的眼睛。 或者其实只是灼伤了他的心? 他没有想过。 但是他记得,这双眼睛,是他在记忆里最后看到的东西。 接着呢? 接着蝎子就再一次醒来了。 那些气息仿佛就没有存在过。 他的过去,依然是一片空白。 蝎子咬了咬牙。 他猛然跳起。 他愤怒了。 明明他曾经那么接近失去的灵魂。 可是如今他依然只是一个空壳。 一个没有过去的空壳。 不,它不但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。 没有过去,又何谈未来? 甚至,他连现在都没有。 没有现在的人,是什么人? 没有现在的人,只有死人。 可是他不是死人。 但他明白,他和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:他还没有死。 蝎子再也遏制不住,他猛地向黑暗挥出一拳。 他不知道他的拳究竟有多可怕,但是他知道,那晚的和尚连他一招都接不住。 可是这一拳仿佛石沉大海一般,没有激起任何浪花。 黑暗中“神”淡淡道:“第一次。也是最后一次。” 蝎子闭上眼睛,捏紧双拳,无尽的愤怒充盈着他的躯体,抖动着他的每一块肌rou,激荡着他的每一滴血。 “神”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一切。 “神”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:“我要你,去县衙后园,找一个山洞。在洞中,有一个石壁。而在石壁上,有七个字。血红的大字。” 蝎子依然没有动。 那冰冷的面具从黑暗中跌出,落在白石的脚下,发出了机械而无情的声音。 “神”的话音还在继续:“我不想重复我上次说过的话。你只有一个时辰,自己选吧。” 蝎子仰起头,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声! 那吼声,甚至盖过了山里群狼的嚎叫! 他想要的,只不过是本来就该属于他的东西! 他的名字! 他的过去! 他的记忆! 蝎子的嘴角逐渐抽紧。 “神”的声音依然不断地传来:“我可以告诉你,你从前不但是个杀手,还是个不一般的杀手。” 蝎子冷冷道:“我只知道天下只有两种杀手。” “哦?” 蝎子道:“第一种是杀得了人的杀手。” “神”道:“那第二种杀手一定就是杀不了人的杀手。” “错。杀不了人的杀手根本不叫杀手。” “哦?” “第二种是不但能杀人,还能不被人杀的杀手。” “神”笑了笑:“有道理。” 蝎子道:“那我究竟是哪一种?” “神”淡淡道:“都不是,你是第三种。你既杀得了人,也不会被人杀,而且你还能告诉我,那七个大字之中,究竟藏着什么秘密。” 蝎子皱了皱眉:“为什么?” “神”轻轻地叹了口气。 “你曾经破解过这世上最精妙的机关,去过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能够踏进过一步的禁地,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出那七个字的秘密,那一定是你。”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蝎子轻轻地贴着墙,和黑暗融为一体。 他几乎已经确信“神”没有骗他。 他的确是个杀手。 只有杀手才能把阴影掌握得这么完美,没有丝毫破绽。 他甚至觉得他不该叫“蝎子”,而是“影子”。 他和那最深的夜,交织在一起,无懈可击。 墙后面,就该是县衙的后院了。 蝎子缓缓抬起头。 墙高三丈。 蝎子轻轻掂了踮脚。 他的身影已然落在了墙内。 “神”果然没有骗他。 至少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杀手。 突然蝎子的耳朵动了一动。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。 蝎子闭上了眼睛。 脚步。 那是脚步。 而且是三个人的脚步。 脚步声远在三十丈之外。 蝎子微微皱了皱眉。 他的身影闪了闪,瞬间遁入那一片黑暗。 眨眼之间,墙头飘下三道黑影。 虽然黑暗之中根本看不见他们的面容,不过那三个模糊的轮廓却逃不过蝎子的眼睛。 三个影子却紧紧地缩在墙脚,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 过了许久,墙角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。 “韩大哥,似乎已经没人跟着我们了。” “嗯。” 沧桑而又低沉。 突然一个青年轻轻一笑:“三妹你就是太谨慎了,这一路上我们已经干掉了七个,至少今夜没人和我们抢了。” “袁二弟不要大意,传闻中这个后院已经葬送了江湖上数十成名高手了。” 青年又笑了:“我看那是因为他们各怀私心,自相残杀。我们三人兄妹齐心,岂是那些乌合之众能比?更何况我三人的太乙三才剑阵,已然是天下无敌。” 长者缓缓捋着颈前长须,未置可否。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:“袁二哥,就算我们能独占这个园子,只怕也未必能参悟其中的秘密。” 青年哈哈大笑:“也许别人不行,但是韩大哥可是神机居士的唯一传人,只怕论到破尽天下机关消息,无人能出其右!” 长者沉吟了片刻:“不论如何,我们还是前去一观,再作打算。” 女人和青年对望了一眼,点了点头。 三个人的身影刹那间如鬼魅般闪动,在山石间穿行。 蝎子冷冷一笑。 他尾随在三人身后,不远不近。 如果说三个人是鬼魅,那他就是幽灵。 明明似乎就在你的身边,可是当你回头张望时,却怎么也望不见。 蝎子有这个自信。 绝对有。 他相信就算他离三人只有五步之遥,也绝不会被发现。 可是他却没有靠近。 因为不知为何,他心中有着一丝的不安。 他仿佛觉得耳边总是偶尔传来微弱的呼吸。 如果说他是幽灵,那么那呼吸仿佛是幻影。 你明明已经看见了他,却不得不承认那一切不过是虚幻。 蝎子猛地转头。 四周一片空旷,没有半个影子。 难道真的只不过是他的幻觉? 还是他听到的,不过是自己的呼吸? 就在他分神的片刻,三人已经来到了洞中。 青年环视四周:“应该就是这里。” 女人却发出了一声惊叹,一把拉住了青年,一手指向了石壁。 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。 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七个血红的大字,手指微微地颤抖。 长者此时已然走到石壁边,摸索着每一个缝隙:“这里危机四伏,我们一定要尽快行事。” 青年和女人点了点头。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跃上了洞顶,在每一块岩石上敲击着,发出了沉闷的声音。 而女人走到了洞边,倚住洞口后的阴影,轻轻地抽出了腰间的剑。 突然女人的嘴唇猛地一抽。 他仿佛看到了眼角闪过两道明亮的光。 就仿佛是野兽的双眸。 女人急忙转头望去。 她盯着及腰的灌木望了良久。 那里什么都没有。 也许是她太紧张了吧。 女人松了一口气。 是的。 她是太紧张了。 盯着她的,不只是一双眼睛。 绝不是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半个时辰过去了。 青年从洞顶跃下。 他的双眼写满了疲惫。 他望了望长者:“怎样?” 长者叹了口气:“这山洞里没有机关暗室。” 青年一愣:“没有?” “绝对没有。” 长者的声音斩钉截铁。 青年的喉头狠狠地一缩:“要么我们再找找?” 长者轻轻一哼:“如果真的有机关,就算我一时无法破解,也绝不可能半个时辰都不能发现蛛丝马迹。” 青年的脸色变得灰白:“那难道说……那个传闻……” 长者没有说话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七个红字。 青年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:“这是哪个混蛋放出的谣言!” 长者摇了摇头。 他伸出手来,顺着红字的一笔一划,缓缓地勾勒着。 “传言应该不会有假。那个秘密虽然不是藏在这洞中,但是这七个字,一笔一划,都似是而非,与各种字体都大不相同,一定是找到那秘密所在的关键!” 青年道:“哦?那韩大哥你……” 长者黯然道:“我虽然精通天下机关消息,可是如果论及猜谜射覆,实在非我所长。” 青年眼珠一转:“虽然如此,但别人必不知晓那秘密不在洞中。不如我们把这七个字拓下,另找安全之处详加参悟,假以时日,那秘密必然是我们的囊中之物。” 长者双眼一亮,转身道:“言之有理!事不宜迟,我们……” 然而他的话没有说完。 青年满脸疑惑地望向长者。 他分明的看到,长者那枯黄的脸上,只有说不出的惊恐! 他的双眼,一动不动地盯着青年的身后! 结义十年来,青年从未见过大哥脸上居然会有这种表情! 青年猛然转头! 在那一瞬间,他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!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! 女人不可怕,更何况这女人是自己的结义三妹。 可是如果这女人浑身是血呢? 那够不够可怕? 女人的脸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。 她的左手紧紧地捂住胸口上的伤痕,踉跄着缓缓后退。 而在他的身前,有一个男人。 一个高大的男人。 一袭黑衣的男人。 可是他的脸却不知为何,无法看清。 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,在他的面孔前颤动着,扭曲着,将他的脸变得灰暗而模糊。 男人缓缓向前走着。 走得很慢很慢。 甚至走得比女人还要慢。 然而他的每一步,却都仿佛可以撼动大地。 他仿佛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座山! 一座会走动的山! 那股气势,压抑得青年几乎无法呼吸! 女人还在后退。 她狠狠地咬着牙。 她明明清楚地看见男人是怎样从黑暗中出现,怎样缓缓向她靠近,怎样向她打出那一掌。 男人的每一次身影的移动,每一块肌rou的收缩都是那样的不紧不慢。 可是不知为什么,她偏偏就是躲不开。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? 男人却开口了。 “事不宜迟?已经太迟了。” 他的声音,也如同他的面孔一样扭曲,仿佛来自最混沌的地狱。 女人怒道:“你想怎样?” 男人没有回答他,却望向了长者:“真没想到岭南三剑也会来这里。不过也多亏了你,才让我知晓了这里的秘密。” 长者的脸色忽青忽白。 男人又接着道:“但是既然你们也无法破解,那就没有留你们的必要了。” 男人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。 几乎就在同时,老者嘶哑的声音突然吼起:“布阵!” 在那一瞬间,三个人站定了三个角落,就像一只鹰的利爪,将男人死死地抓在了掌心。 男人心里暗叹了一声。 好阵法。 绝对是好阵法。 每一个人的方位都恰好弥补了另两个人的破绽。 天下间没有绝对完美的武功。 然而却有着绝对完美的阵法。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,也绝对逃不过这太乙三才阵的围攻。 可是男人却淡淡地笑了笑。 因为他知道对方忘记了一件事。 女人已经受了伤。 他明白他那一掌虽然被卸去了大半力道,可是依然不轻。 即便不能致命,也足以让女人的身法缓得一缓。 更何况,他已看出女人只不过是在强撑。 他早就明白太乙三才阵的可怕,也早就算好了怎样制造出一个漏洞。 所以就在女人的身影甫动的刹那,他早已出手。 就在女人落地的时候,他的双手已然击中她的额头,势大力沉。 女人的头颅霎那间粉碎。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呻吟,就已倒下一动不动。 还剩两个。 男人狞笑着回头。 他看到了两人惊愕的眼神。 在那惊愕中,还夹杂着对死亡的恐惧! 他们的剑本来已经出手,然而却生生凝滞在了半空! 男人早已料到! 他之所以在洞外没有直接杀掉女人,就是为了这一刻! 他明白只要女人倒下,剩下两人一定无法发动剑阵! 男人的身影又猛地弹向了青年! 计划被破坏远远比没有计划更可怕! 所以一旦阵法被破,也远远比本就没有阵法更加危险! 何况这本来是一个完美无缺的阵法? 至少曾经完美无缺! 男人看着青年迷茫的眼神,笑得更加肆无忌惮。 他的手已然伸向青年的喉头。 只差半尺… 不! 就在这时,他却看到了一样东西! 一样他绝没有料到的东西! 他分明地看到,青年的脸上迷茫顿扫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狡黠! 这是怎么回事? 瞬间青年的身影一闪,居然从他的手下滑开! 男人的身影瞬间定在原地。 他猛然抬起头! 他看到长者和青年的身影在围绕着他,越转越快! 老者冷笑着的声音传来:“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,要使出这太乙三才阵,其实两个人就已经能发出最大的威力!” 男人倒吸了一口气。 没错! 他没料到! 绝对没料到! 真正被破坏了计划的,是他自己! 瞬间他的眼前一花。 他眼中看到的,只有白茫茫的剑光!绚烂得仿佛是飞舞的蝴蝶! 青年和老者的手腕在快速地翻动着。 这是他们三兄妹苦练了数年的阵法! 而且就算少了任何一个人,阵法的威力也绝没有半丝衰减! 在两人身影所围成的圈内,每一个缝隙都闪耀着道道剑光! 这阵法已不再是一只鹰爪,而是一把剪刀! 一把锋利的剪刀! 两道寒冷的刃越逼越近,似乎要把男人绞杀! 当两把利刃合在一起的时候,中间的一切都将被剪断! 他们明白男人不可能躲得过! 因为根本就无处可躲! “滴答”。 老者笑了。 他听到了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。 他明白那绝不是他自己的血,也不可能是青年的血。 这套剑法他们配合了数年,绝对是天衣无缝。 老者望向了自己的剑尖。 他的双眼瞬时几乎瞪出了眼眶! 他手中,赫然只剩下一把断剑! 他猛然抬头! 那一片剑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! 他看到了青年也瞪向了他! 青年的手中也只剩下一把断剑! 这是为什么? 他们不知道! 男人呢? 他们在惊恐之中竟然忘了他们的对手! 两人几乎是同时转头! 男人一言不发,静静站在女人倒下的尸体上! 他的双手各握着半柄剑锋! 血从他身上的数个伤口不住的滴下,可是男人似乎毫不动容。 他藏在阴影中的双眼兴奋地仿佛发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藏一般:“你们,害怕了。” 老者的眼眶仿佛也要迸裂:“你……怎么会……” 男人道:“虽然这阵法两个人就能发挥最大威力,可是你们练剑的时候,一定是三个人都在场的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