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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9章

    第79章

    淮山寺的石阶有多长,小满是亲身体会过的。

    她边走边歇息,光是上山就走了一个多时辰,要不是白芫扶着,她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。

    下雪后,路面更是湿滑难行,需要更加谨慎,稍不留心摔倒,就可能止不住的滚下山,少不了伤筋动骨。

    小满的目光落在周攻玉手背的擦伤上,想开口,喉头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,上下困难。

    周攻玉见她愣住了,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,笑道:“怎么傻了?”

    小满眼眶微微发热,竟有些酸涩了。

    他也清楚,对她投入感情根本就是无用,迟早有一日她要离开,那这些又算什么呢?

    “这样也算吗?”

    “我是替你求来的平安符,再由你送与我,如何不算?”

    周攻玉面上坦然,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。

    小满低头,拉过周攻玉的手,将平安符置在他手心。

    符纸叠成小小一个,朱砂印记红到让她觉得刺眼。

    她没有看他,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着:“望你平安顺遂,风雨无忧。”

    周攻玉似乎是也觉得好笑,眉眼弯得像月牙,平日里的淡漠沉稳都扫去了,只剩一个明朗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那我便谢谢小满圆我心愿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冷吗?”

    周攻玉想要去拉她的手,又想到自己手掌冰凉,便扯着她的袖角朝火炉边走,白芫自知留下不妥,也自行退下了。

    山上的雪比这里还要大,怎会不冷。

    从昨日便开始下雪了,周攻玉却清早来找她,必定是昨日上山,天亮便赶回来,下山时兴许还滑倒摔伤了哪处。

    “不冷,山上景致也不错。”

    其实也没什么景致,冰天雪地的地方罢了,他留宿寺里一夜未睡,担心大雪封山他赶不及回来,不等天亮便从山下往下赶。

    寒冷不说,下山的路更是难行,纵使他极为小心,还是在摔倒的时候扭伤了手腕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:还好小满没有来。

    小满不知道该如何说他,拿来手炉塞到他怀里,低声道:“下次不要这样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小满看向他,眉毛微皱着。

    “这样做不值得。”

    周攻玉的笑容凝滞了片刻,被冻到通红的手指已经被炉火烤热,衣服上也冒着热气,整个人在暖光中都是朦胧温柔的。

    “值得。”

    他说。

    “若不是遇到了你,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这些事。

    他们为我定好的路不该是这样,可从你出现,这条路就不在了。

    他们让我怎么做,我便会做到最好。

    只有你,是我自己想要,与任何人都无关。”

    他的眼眸是丝毫不带遮掩的爱意。

    “喜欢人这件事,我也是第一次。

    也许这方面,我比起常人要迟钝些,才使你伤心难过了。

    可我也会尽自己所能,爱你护你,珍之重之。”

    “即便我会转身就走,离你而去吗?”

    周攻玉的话,像是一把小锤子,一下下的轻砸在她心上,将坚硬的外壳敲碎,露出最柔软的部分。

    他垂眼看着她,纤长的眼睫颤了颤,才说:“我不愿你日后回想起我,会觉得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。”

    即便只有一时的欢愉,他也想努力抓紧,且不管日后如何,至少现在她还在眼前。

    他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深潭,小满是这水里唯一的鱼。

    唯有她能翻动水花,勾动他的情绪。

    若哪一日她离去,深潭便又成了死水。

    周攻玉的眼眸蒙了层水汽,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,像玉石一般。

    风雪的寒意都被驱散,笼罩着他的,只有屋里暖融融的热气。

    小满听到他的话,神情有一瞬愕然,很快又露出了一个释然般的笑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除夕夜,宫里也会有年宴。

    身为一朝太子,周攻玉自然不能缺席。

    当天去过江府后,周攻玉又很快赶回了宫。

    年宴也算是一次小的家宴,周定衡与江若若新婚,便也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去。

    若不是江夫人和江郡守在京城,周攻玉也会不顾礼数,将小满一同带去。

    此次的家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,便是多了一位江若若,以及留在京城的陵阳。

    皇上眼里只有惠贵妃,对待皇后有敬无爱,周攻玉同样也没能得到他几句关怀。

    江府之中,江若若第一次离开父母,江夫人还略显惆怅地叹气,没多久便被韩拾逗笑了。

    楼漪面冷心热,待人温和有礼,府中的人也很喜欢她。

    江夫人出身簪缨世家,年幼时也在边关住过一年半载,和同样身在边关的楼漪有许多话可以说。

    而离开了若若的小满,未免显得有些孤寂,总是看着窗外发呆。

    江所思的院子最是风雅,长了一棵极高的梅树。

    屋外雪还在下,梅枝都被压弯了,风一吹,就有细雪伴着梅花瓣簌簌落下。

    酒足饭饱后,只剩年轻的晚辈吵着要守岁不肯睡,江夫人也不管他们,给每人分发了压岁钱,只要没有成家的人一律都有。

    韩拾推开了堂门,雪光让黑夜都变得明晃晃一片,梅树上还挂着几个灯笼。

    江所思皱眉道:“这是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院子里的梅花多好看啊,我们就这么围在屋子里多没意思,不如对着雪景喝酒赏花?”

    他说着,就让人在地板上铺好了软榻,搬来了小桌和酒盏。

    小满被风一吹,立刻就裹紧了自己的斗篷,脸都被兔毛滚边给遮住了,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。

    韩拾笑道:“哪有那么冷,你干脆去屋里抱一床被褥裹着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回去睡觉。”

    小满嘀咕一句就要走,被韩拾扯着斗篷拽回去,按到了小桌前。

    炉火就在小桌边,楼漪正在温酒。

    江所思知道小满在想什么,说道:“若若嫁了人,以后都在皇宫过年宴。

    我知道你在想她,但不久后,你成了太子妃,便又能和她一起了。”

    韩拾拿酒盏的手微微一顿,面上却并无异色显露。

    小满跪坐在楼漪身边,兔毛在脸颊上乱扫,她鼻尖微痒,扭头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楼漪笑道:“若还是觉得冷,可以喝口温酒。”

    “喝酒便不会冷了吗?”

    韩拾似乎是想到了军营中的趣事,兴致来了便开始说:“边关要比京城入冬要走,军中有些将士的衣物来不及准忽然就下雪了,他们冷得厉害了就去城里买酒喝,几杯烈酒下肚,能赤膊打马球,真是半点冷也察觉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小满也没喝过几次酒,回想起来,只有舌尖的辛辣和周攻玉的气息。

    被韩拾说得也有些好奇了,问道:“喝酒真的那么有用吗?”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了!”

    韩拾大力鼓动,想诓骗小满。

    江所思咳了两声,目光扫过韩拾的时候带了警告的意味。

    “我还没有和韩二哥一起喝过酒。”

    小满点点头,似乎是相信了韩拾的说法。

    江所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,以往韩拾也不是没有诱哄过她喝酒,都未曾成功过,怎得这次就轻易说服了。

    “韩拾说得话,你也不要全信。”

    江所思看她单纯,便出言提醒了一句。

    小满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的,我想试一试。”

    若喝酒可以御寒,还穿衣服做什么。

    她还未曾与韩二哥喝过酒,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。

    灯笼悬在头顶,光影绰约,映照在韩拾的玄色衣袍上。

    “小满终于肯陪我喝酒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杯,韩二哥敬你,愿你余生顺遂,一生喜乐。”

    韩拾直视着小满,端起酒盏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小满垂眼,清亮的酒液颤颤巍巍,倒映着灯火。

    “小满也愿韩二哥,前程似锦,来日可期。”

    酒液入喉,舌尖只觉辛辣苦涩,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升起了暖意,再过一会儿,又觉得回味甘甜,酒味儿芳香绵长。

    小满掩唇咳了两声,韩拾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,戏谑道:“喝这么急做什么?

    我又不催催你。”

    “韩二哥,你一定要过得好才行。”

    小声在他俯身靠近的时候,极小声的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韩拾为她顺气的手停了一下,也低声应了。

    “我会的。”

    所有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的情愫,都被融入辛辣的酒液中,在梅香雪色中,化作对彼此最好的祝愿。

    俗话说的好,喝酒只有一次和无数次。

    江所思也是如此,和韩拾他们行酒令输了,几杯酒下肚后便醉得不行,让人扶着送回房歇息。

    剩下楼漪白芫,和府里年轻的侍卫,都围坐一团喝酒。

    小满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,等到连续喝了三杯,靠着白芫赏花的时候,眼前的灯笼都有了重影。

    “这还未到子时,烟花还没放呢,小满可不能醉。”

    韩拾朝小满看去,才发现她颊边两团红,像是晕开了胭脂一般。

    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,对着那一树白梅打瞌睡,下巴一点一点的,像是小鸡啄食。

    白芫也无奈道:“公子怎得让小姐喝这么多酒?”

    韩拾反驳:“又不是什么烈酒,小满喝得也不多,这谁能想到?

    还有你都喝一壶了,不是也没反应吗?

    我还以为姑娘家都像你一样能喝……”

    正当他和白芫愁着该怎么给小满解酒的时候,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周攻玉来了。

    他一身暗纹的牙白深衣,袍边滚着金线绣成的云纹。

    手持一柄纸伞,缓步走近。

    凛然出尘的身姿容貌,在雪色与花色间,俨然是另一幅绝美的风景。

    本来正闹腾着行酒令的人,见到周攻玉的一瞬间,都瞠目结舌地停住动作,连行礼也忘了。

    等他们反应过来,又是一阵sao动。

    周攻玉拂手示意他们免礼,目光落在唯一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小满身上。

    白芫要是知道周攻玉会来,是绝对不敢让小满喝酒的。

    现在一身酒气,是遮也遮不住,不免就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。

    周攻玉也没有责怪什么,靠近小满后,嗅到她一身的酒味儿,问道:“喝了多少?”

    韩拾见他俯身就去抱小满,心中有点泛酸,答道:“桑落酒,喝了三小盏。”

    桑落酒不是什么烈酒,入口绵甜,后味无穷。

    三杯就倒了,看来确实是酒量不怎么样。

    正打着盹儿,身子忽然就悬空了,小满稍微挣扎两下,就被按着不能乱动,头顶传来声略含无奈的话。

    “别动了。”

    小满不太清醒,往周攻玉怀里拱了两下,随口道:“韩二哥,我好困。”

    周攻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,一路上都沉默着没有再开口。

    厚厚的雪地被踩过,发出嘎吱的轻微碾压声,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。

    小满的呼吸中都带了甜香的酒气,沾染到周攻玉的衣襟上。

    似乎是真的冷了,她总算醒了一点。

    发现自己被周攻玉抱在怀里,他还以为是在做梦。

    这个时辰他分明在宫里,怎么能出来呢?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呀?”

    她嗓音微哑,软糯又乖巧,眼睛半眯着看他,脸颊红得不正常。

    “想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们上午才见过。”

    周攻玉叹了口气:“可我一会儿不见,你就醉成了这个模样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刚落,静谧的夜被破竹声划开。

    如同凤鸟夜啼,一声长啸后,烟火升至顶空,在漆黑的夜里炸出一棵巨大的火树。

    这一声如同号令,紧接着,四处都响起了烟火升空的炸裂声,黑夜被撕开,绚烂明亮的花火照亮夜空。

    满地的雪反射着烟火的光,使地面更加明亮了。

    小满睁大眼,拍了拍周攻玉手臂,想要他将自己放下来。

    周攻玉换了个姿势,将她的腰背扶住,单臂托着她,像是抱小孩一样轻松将她稳稳托住。

    烟花腾空,转瞬即逝,一朵接着一朵绽放。

    二人的身影被明晃晃的光照亮,小满扶着周攻玉的肩膀,眼里映出璀璨了烟火。

    周攻玉出神地看着她展露笑颜,似是要将这一刻永久铭记。

    小满忽然扭过头,搂住周攻玉的脖颈。

    “新年快乐,攻玉哥哥。”

    烟火暗下,又重新亮起。

    周攻玉眼眶温热。

    “新年快乐,小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