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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六十一章 黑鹅

    相老夫人跟相遂宁,自然不会想到隔墙有耳。

    相嫣头一回听说药人这个名字,而且让她没有想到的是,这个药人,竟然是相遂宁。

    天啊。

    相遂宁的血竟然能救人?

    怪不得相老夫人一直以来都这么偏心于她。

    一个人的血能救命,那这人是什么人啊。

    恐怕跟治病的药诸如牛膝啊,山丹啊,天龙,皂角,沉香等没有区别吧?

    那还是人吗?

    不是药材吗?

    药人是什么?

    是药材成了精?还是人活回去了,成了药材?

    好可怕。

    “爹,娘,二姑娘是药人,这传出去可怎么办啊?”相嫣忧心忡忡,嘴里的玉米都没味儿了。

    相大英嘴里啃着玉米,相嫣的话,他听的迷迷糊糊不太懂:“什么药人?什么妖孽,遭殃,嫣儿你莫怕,吃玉米吧。”

    “爹,二姑娘是药人,她的血可以救人的。”

    “有这好事?二姑娘的血可以救人?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?”

    “怎么没有,蓝公子就是二姑娘给救好的,不然他都快死了,怎么会又莫名其妙的活了回来?爹不觉得可疑吗?”

    相大英望望相老夫人:“娘,此事是真的?”

    相老夫人默然。

    相遂宁默然。

    骗他吧,一家人,不好意思。

    不骗他吧,他倒是想打破沙锅问到底。

    药人这个事,显然已经惊呆了相大英。

    这消息,可比说书先生讲的夜叩宫门救太子还吸引人啊。

    相家祖祖辈辈,没听说谁是药人啊。

    更没有听说谁的血可以治病。

    府中人病了,也都是老老实实的请大夫,请大夫也看不好的病,那些严重的,也就是两腿一伸,过去见阎王了。

    相嫣说得有鼻子有眼:“我说的都是真的,祖母跟二姑娘在小花园说的悄悄话,我都听到了。”

    由不得相大英不信。

    可若相遂宁是药人,她跟相老夫人感情很深,这些年来,相老夫人的身子时好时坏,有一年身体实在很糟糕,也没见相遂宁救她啊,也是请了大夫才医好的。

    他自己又是个凡夫俗子,印象里相遂宁的母亲唐氏也规规矩矩,二人如此平凡,难不成能生出个药人来?

    况且生相遂宁的时候,并没有什么红霞满天,或者鸡鸣狗跳,天也没有异象啊。

    “嫣儿还是个孩子,所以她的话,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。”相老夫人不动声色。

    “娘说的在理,都是小孩子的话,不足为信。”相大英附和。

    相嫣有些懊恼:“二姑娘明明就是药人,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?怎么反倒我撒谎似的?”

    众人正僵持着,就听到有几个小厮跑了过来,隔着窗子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:“逮住它,逮住它,别让它吓到主子,用叉子……来不急了,捡块石头……”

    小厮要逮的,是一只兔子。

    这个季节,田里到处是收获的庄稼,按理说,兔子在田里不缺吃的,不会跑到城中宅院里来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这兔子就奔了进来,趁着小厮打盹儿的时候。

    兔子跑得并不十分快,看那肚子贴着地,鼓得很大,像是有了身孕。

    或许是怕惊到了府中的人,小厮抛出一块石头砸在兔子头上,兔子立即两腿一伸,浑身颤抖,躺在廊下,看着分外可怜。

    小厮想上去将兔子拎走扔了,相嫣隔着窗子听到动静,看到那兔子,计上心来:“你们把兔子拎进来。”

    兔子弹了几下腿,缓缓的闭上了眼睛,又努力地睁开,可怜的兔子,头上正咕咕咕地冒血。

    看样子,这兔子快要死了。

    那石头砸中它的头,非同小可。

    “这兔子来得正是时候。”相嫣一笑:“二姑娘既然不肯承认自己是药人,那就检验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检验?”

    “药人的血,是可以救命的。这兔子如果不救,就会死。不如二姑娘把你的血喂给它一些,如果它死了,说明二姑娘的血无用,如果它活了,二姑娘你就是药人。”

    “三姑娘,你怎么能让二姑娘以血喂兔?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?”相老夫人自然是拦着的。

    相遂宁不想相老夫人为难。

    她蹲在那兔子旁边,伸出手来,对着伤口挤出一盅鲜血,她用力的挤着伤口,自己也痛得轻轻咬牙,旁边的几个婆子更是瞠目结舌,那几个小厮站着动也不敢动。

    殷红的血,顺着酒盅流进了兔子的嘴里,兔子的嘴都被染红了。

    众人都盯着那兔子瞧。

    相老夫人捂着胸口,一颗心突突突地跳得厉害,甚至,她的眼皮都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么多人见证,如果相遂宁救活了这兔子,那她药人的身份,注定是藏不住的。

    以后她要如何自处?

    这会带来什么后患?

    相遂宁连垂死的蓝褪都能救活,何况一只兔子?

    兔子猛烈一抽,又一抽,四条腿猛的伸了伸,差一点儿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围观的人发出了惊呼。

    相嫣抚掌笑道:“看,二姑娘把兔子救活了吧,马上这兔子就可以站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兔子的身体软了下去,渐渐的,眼中神采涣散,接着四腿一蹬,彻底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哎,你醒醒,你醒醒。”相嫣拍打着兔子的肚子:“你醒醒啊,蠢兔子。你明明喝了药人的血,怎么会死呢?你倒是醒醒啊。”

    小厮跑上来摸摸兔子的脖子,有些惋惜地道:“回三姑娘,这兔子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小的小时候经常在田里抓兔子,兔子是死是活小的能摸得出来,不信三姑娘请看,它的眼神都涣散了,这就是死兔子的征兆。”小厮说着就去掰兔子的眼皮给相嫣看。

    “拿走,拿走。”相嫣厌恶地摆了摆手。

    小厮很快便将兔子的尸体带离。

    相遂宁坐回椅上,明珠心疼地拿来干净的布条,将她手上的伤口包裹住。

    “三姑娘,你还有何话说?”相老夫人望着相嫣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三姑娘这样攀咬自己的jiejie,如今证据确凿,三姑娘可死心了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
    相嫣结结巴巴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她也甚觉奇怪。

    明明听到了相遂宁跟相老夫人的对话,怎么相遂宁却救不活这兔子?

    问题在哪里呢?

    一时半会儿无法想明白。

    但显然,相嫣举报相遂宁的事,惹恼了相老夫人。

    汤小娘何其精明,赶紧打着圆场:“老夫人莫气,嫣儿还是个孩子。小孩子有时候说话,就跟说梦话似的,没个准,老夫人看在她年纪小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娘,嫣儿也没有坏心思,不知她在哪里听到这药人的事,或许是她听错了,娘也知道,最近因为瘟疫啊,大伙都闷在家里,吃了睡,睡了吃,弄得是梦是醒都分不清了,昨夜我梦到皇上赏了我一本书,今儿醒了我还找书呢,何况嫣儿小小的年纪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如今论起大小来?说起来嫣儿也有十三岁了,当年遂宁六岁的时候,做错了事,你不是也申斥了她吗?若不是我拦着,鞭子都打到遂宁身上了,怎么嫣儿的十三岁比遂宁的六岁还要小么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.”

    “我如今教导嫣儿,并不全是为了遂宁,也是为了嫣儿。”相老夫人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,语重心长地道:“遂宁跟嫣儿都不小了,再过上两三年,总要婚配的,如果传出遂宁是药人这样的闲话,即便她于人无碍,别人会怎么想她呢?说咱们相府上的姑娘是妖孽,是怪人?到时候影响了遂宁的婚配是小,别人会怎么看嫣儿?难道嫣儿便能独善其身?她跟遂宁虽不是一个母亲生的,到底都是相家的女儿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的道理,她不明白,难不成你这做父亲的,也糊涂了不成?再往下说,若这些闲话传扬出去,三人成虎,假的也成了真的,到时候果心他……能不能寻觅到好亲事都难说,谁会愿意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里来?”

    “母亲虑的极是,极是。”相大英不禁给相老夫人行了个礼。

    汤小娘跟相嫣也只得行礼。

    “以后二姑娘是药人的事,谁也不准乱说了,刚才兔子的事,你们也都看见了,二姑娘连只兔子都救不活,又怎么救人?都是谣言,以后谁再传谣,便不是我相家的人。”

    相嫣低着头,揪着手帕不再吱声。

    这顿饭吃的一点儿都不香。

    回到卧房的时候,相遂宁的后背都湿了。

    相家婆子小厮的,伺候的人加起来,少说几十号人,如果当着他们的面救活了那只兔子,那自己是药人的事,也就藏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明珠,替我装扮一下吧,我想出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明珠听了吩咐,很快端了一盆水来,绞了手帕,细心的为相遂宁擦了擦脸,而后又将手帕放在铜盆里涮了涮,绞干了,为相遂宁擦手,待弄好了这一切,才将铜盆端出去,又打开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,端出一套头面首饰,准备给相遂宁梳头。

    铜镜里,十三四岁的姑娘正抽条,小脸嫩的,能掐出水来。

    这面铜镜瞧得真清楚,听相老夫人说,是母亲唐氏当年的嫁妆,都过去这么些年了,依然清晰的能照出人脸上小小的黑痣。

    有时候夜里醒来,月色很好的话,照到这铜镜上,这铜镜亮得跟一轮圆月似的,明晃晃的,有多少个夜,都是这样过来的。

    铜镜里的相遂宁虽然稚嫩,到底脸色有些蜡黄。

    不知这蜡黄,是铜镜的颜色,还是相遂宁的脸色。

    “姑娘,你瘦了。”明珠心疼地给相遂宁涂上脂粉:“小蓝大人的事,姑娘太cao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没事了,不是吗?”

    “今儿三姑娘她……”明珠拿着桃木梳子细心地为相遂宁梳拢着头发:“三姑娘她让姑娘你救兔子,奴婢的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,如果姑娘把兔子救活了,那姑娘的身份…….”

    “那兔子怀着胎,可惜我救不了它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可以救小蓝大人,为何救不了那兔子?”

    相遂宁并不十分清楚。

    只是几分猜测罢了。

    还记得那年她的母亲唐氏救了相老夫人的狗,救了狗之后,庄子上曾送来一只黑鹅跟一只白狐,说是给孩子们玩的。

    白狐很是妖娆,眼睛里像有钩子似的,相遂宁不敢看它的眼神,所以都是躲着走,那白狐,相嫣总去逗它,那只黑鹅,就天天跟在相遂宁的身后,相遂宁睡觉,它也要伏在床下等着,一旦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,黑鹅就“呱呱呱”地叫着,用嘴咬相遂宁的被角。

    后来有一日,不知怎的,相嫣的白狐就咬了相遂宁的黑鹅,黑鹅被咬得浑身是血躺在那儿快死了,相遂宁跑着黑鹅哭得很厉害,就在那棵槐树下,烈日当空,相遂宁抱着黑鹅整整坐了一个多时辰,黑鹅的血,把她的衣衫都弄湿了。

    再后来,就遇见了疯跑的唐氏,唐氏咬破了自己的手指,伸过去逗黑鹅,黑鹅张嘴蹭了蹭唐氏的手,眼睛一闭,就死了。

    为了黑鹅,相遂宁还哭了一场,整整半个月,醒来以后发现床下没有黑鹅,都愣愣地坐在那儿发呆。

    那时候只当唐氏是逗黑鹅玩,如今想想,唐氏应该是有意要救黑鹅,只是相遂宁那时太小,还不明白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唐氏的血,终不能救下黑鹅。

    联想起来,相老夫人的狗,唐氏是救下了,但黑鹅,却没救下。

    是为什么呢?

    难道是药人的血有时候有效,有时候无效?

    难道是药人的血一个月或者一年,或者多长时间只能用一次?

    相遂宁脑海里反复想这个问题,可惜唐氏无法沟通,除了她,又没别的药人,所以,这个问题,没有答案。

    但有一点,相遂宁是明白的。

    药人的血,并不是什么都能救,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救。

    所以能救下蓝褪,已算十分幸运。

    至于救兔子,相遂宁也是胆战心惊,她想救兔子,可又不想自己药人的身份大白于天下,只能听天由命。

    兔子没救到。

    她的身份之迷算是暂时藏住了。

    她决定去看望蓝褪。

    又过了好几天了,不知他怎么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