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趣阁 - 历史小说 - 太子妃升职记在线阅读 - 第十七章 芃芃,我心悦你

第十七章 芃芃,我心悦你

    六月初九,齐晟终于率众北巡。

    我一面给齐晟系着头盔,一面给他普及避雷常识,“野外行军时赶上雷雨天气,莫要骑在高头大马上,你个子高,头顶上的盔缨也比别人长了半尺,雷公就喜欢捡着你这样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,用力握着,好半晌才淡淡地问道:“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?”

    要好听的?有啊,我这里大把的有啊,我连想也不用想就张口说道:“那就祝皇上一路顺风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万事大吉年年有余……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齐晟凶巴巴地打断了我的话,很是恼怒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无言,只能沉默以对。

    他脸上的怒色渐渐敛去,连带着眸底也缓缓沉静下来,露不出一丝情绪。最终,他也没再说什么,只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便毅然转过身去,大步离开。

    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,我只觉得浑身的气力像是被人猛地抽走了一般,腿上一软,差点就要坐到了地上。不管怎么说,这尊佛爷总算是走了!

    我心里一时说不上是悲是喜,反倒觉得有些空落落的。

    绿篱送走了赵王就进宫来瞧我,我向她描述自己的心情,可连说带比画了半天,她依旧是听了个糊里糊涂,好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,叫道:“娘娘,奴婢明白了,奴婢明白您要说的意思了。”

    我心中大为欣慰,想我自己现在都有些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心情,想不到她竟然是我的知己。我又惊又喜地问道:“你真明白了?”

    绿篱十分肯定地点头,“明白了,直白了说就是您三十年媳妇总算熬成婆了。皇上不在,这宫里就是您说了算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!”

    这都哪跟哪啊?媳妇我一个没见着,头上婆婆倒是还有两个呢。

    绿篱见我没反应,张了嘴又要再猜。我忙止住了她,问道:“赵王临走时可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她答道:“他倒是叫奴婢转给娘娘一句话,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,娘娘能依仗的人只有皇上。”

    我细细咂摸赵王这句话,总觉得他这话里别有含义。

    绿篱在一旁静了片刻,忽地低声问道:“娘娘,要不咱们干脆把楚王殿下给卖了吧?把他要谋划的事情偷偷告诉皇上,这样一来,皇上必要记娘娘一个大情,再加上有小公主和小皇子两个,皇上未必不能给娘娘一个平安康泰。”

    还要去信齐晟?我怔了一怔,摇了摇头,道:“阜平行宫中我已信过他一次,可结果怎样?”

    绿篱噎了一噎,无法回答。

    我不由冷笑,又道:“绿篱你记着,男人的心狠起来,杀妻灭子都不在话下。吃亏上当只一次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绿篱沉默,过了一会儿,才又问道:“咱们眼下就只能干等着吗?”

    我反问:“不然还能怎么样?他们这才刚刚离京,谁知道到最后会是哪个赢了,我们总得给自己留个退路。”

    姑娘啊,咱们现在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啊。

    万一茅厕君那里失了手,我这里却是露出了要升职的野心,待齐晟回来少不得和我算总账。还是等等再说吧,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,不差这一年半载了。

    六月底,南夏一支数百人的商队在靖阳关外遭到劫杀。此事传回关内,正好巡到靖阳的南夏皇帝齐晟暴怒而起,立刻命两千靖阳守军进入北漠境内,打着搜救商队失散人员的旗号,对北漠进行报复性掠边。

    北漠边军忙组织兵马予以阻击,双方在靖阳北七十里处展开激战。由于双方兵力悬殊,南夏军损失惨重,只有三百余人从北漠包围圈中逃出,回到靖阳。

    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,齐晟怒斥了一番北漠的无耻行径之后,当即就宣布要御驾亲征北漠。靖阳关门一开,四十万南夏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北漠境内,几日之内就连下北漠几座边城。

    北漠人一时有些傻眼了,以往这样的小规模纠纷时有发生,两国守军顶多就是你给我一巴掌我挠你一把的小打小闹,谁也没往大处闹过,今儿南夏这是怎么了?怎么就突然豁出命地扑过来了呢?

    唉!什么也别说了,赶紧调集兵马打吧!

    邸报传回盛都已是七月中,我瞅着那“讨虏檄文”上义正言辞的词句,发自肺腑地佩服齐晟的厚颜无耻。

    绿篱到底是个姑娘,一看北边真打起来了,难免有些紧张,问我道:“娘娘,咱们怎么办?可是要与家里联系?”

    齐晟未将兵部尚书张放带走,而是把他给我留在了盛都。往好处想,齐晟这是想给我留个可用的人在身边,可往坏处想,也许这就是他故意引着张家做些什么落人把柄的事情出来。

    不能上当,绝对不能上当。

    绿篱那里还在等着我的吩咐,我想了想,摇头说道:“家里那边不用咱们管,倒是宫里,我得去太皇太后那里走一趟,探探她是个什么口风。”

    别看这太皇太后林氏平日里像是尊不管事的菩萨,可她做了几十年皇后太后,又在先帝驾崩之时可是显露过雷霆手段。若是只把她当作老眼昏花的老太太,那才傻了呢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见我过去,十分高兴地把我拉到她身边坐下了,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臂,安慰道:“皇后不用担心皇帝的事情,你安心替他守着灏儿,叫他没有后顾之忧就好。”

    她既然都这样说了,我更是打定主意万事不管,每日里除了教教葳儿识识字,便是看着乳娘哄齐灏那个小祖宗。

    天气由热转凉,北边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,今儿说先锋贺秉则又攻破了那个北漠重镇,明儿说齐晟的行辕又往北迁了多少,总之都是好消息。

    我这里胡吃闷睡,绿篱却是渐渐沉不住气了,偷偷问我道:“娘娘,楚王真的会出手吗?”

    我想了想,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茅厕君若是想翻身,能抓住的只有这次机会了。

    刚过了八月十五没两天,宫里的月饼还没吃完呢,被齐晟流放到岭南的杨严却是突然趁夜来了。

    我被人从睡梦中晃醒了,一张眼就见床头黑乎乎地立了个人。那人劈头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爹找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也亏得我定力好,这才没惊叫出声,愣了一愣,说道:“我这儿没有,要不……你再去别的地方找找?”

    杨严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,没好气地把我往床里推了推,长腿一迈跨到了我的床上,盘腿坐下了,低声道:“刚到了岭南没多久,他就找了个茬把我给关了起来,等我好容易逃出来,却发现他和我大哥、二哥、三哥几人都不见了,问家里的人,只说是他们一同出去了,却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

    我听得愣了,父子四人同时离开,难不成是一起走亲访友去了?那干吗还非得把小儿子一个人关了起来?

    脑子里像是有个什么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,快得叫人抓也抓不住。我问杨严:“他们什么时候走的?”

    杨严答道:“听说是五月初,他们以前在军中惯常用的东西也都随身带走了。我被关了近三个月,前些日子才逃了出来,昨夜里我去九哥府里问过了,我爹他们并没有去找九哥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慌乱,说完了静静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杨豫父子几个突然消失,若是私下离开,绝对不会随身带着那些惹人耳目的军中之物,既然带着,那就说明不怕被人看到。

    我心里也有些乱,思量了半天也没个头绪,只得说道:“他们好几个大老爷们,总不会是叫人拐走的,你先耐心地在盛都里等几天……”

    杨严怒气冲冲地打断我的话,“你知道他们这样防着我说明了什么吗?”

    我心里火气也上来了,冷笑道:“不就是说明了他们防得不只是你一个,还防了你的九哥,说明你和你的九哥都被你爹那只老狐狸给耍了,说明他们很可能早就已经投靠了齐晟……”

    杨严脸上既是惊愕又是恼怒。

    我冷眼看他,问:“那又怎样?已经到了现在,你还能怎样?”

    杨严呆呆地坐了片刻,肩膀慢慢塌了下来,喃喃道:“那我该怎么办?他们竟一直把我也骗着。”

    看他这么一副霜打了的模样,我忍不住叹了口气,伸脚踹了踹他,“楚王府那里一定有人监视着,你别再去了。你就先去绿篱那吧,我叫人去查一查,有了消息再通知你。”

    杨严愣怔地坐了片刻,用力地点了点头,起身走了。

    我睁着眼躺到天亮,又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,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接受那个猜测,可所有的线索都表示杨豫现在极可能就在江北,还可能已经上了战场。

    可齐晟为何敢用有着一半北漠血统的杨豫?为何茅厕君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?

    正想得头大,小福儿的声音轻柔地在帐外响起,“娘娘醒了?可是要起?”

    我想了想,将床帐掀开了一个小缝,小声叫了小福儿上前,低声交代道:“你今日偷偷出宫,叫楚郡王妃尽快来宫里一趟。”

    小福儿姑娘已经被我重点培养了两年有余,脑筋灵活,嘴严腿快,最难得是不管我吩咐她做什么她都应一声“好咧”,连个“为什么”都不曾问过。

    现在听我说要她偷偷去给张茶茶传信,她仍是只干脆地应了一声“好咧”,便若无其事地叫了殿外的等候的宫女进来帮我梳洗,待我梳洗完毕,小福儿的身影却已是不见了。

    中午不到,张茶茶就打了探望堂姐的名头进了宫。

    我没工夫和她细说,只叫她赶紧亲自去找张放,问他齐晟北征军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反常之处,各军的统帅是否都有名有姓,有没有名不见经传之人。

    张茶茶见我急着找她来竟然是问这事,有些奇怪,一面不急不忙地喝着茶水,一面问我道:“大jiejie,这事很重要?”

    我急得嘴上都要长泡了,这事是真重要啊,这关系到是你做寡妇还是我做寡妇的问题啊!

    “重要,这事十分重要,你万不能叫别人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张茶茶一听这个,把茶杯往桌上一扔,转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我这里忙一把拽住了她,问道:“你干吗去?”

    张茶茶回头看我,“我这就去找大伯去啊。”

    我无奈,叹了口气,把茶杯重新塞回到她手里,“你记住,不管多么急的事,自己心里都不能先乱了,不然一定会漏破绽的,你这么急匆匆地来一下就走,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传信的是不是?”

    张茶茶眨巴眨巴大眼睛,问我:“那怎么办?”

    我答道:“吃了中饭再走吧。”

    我叫了写意进来去抱齐葳和齐灏过来,带着两个小娃娃与张茶茶吃了一顿饭,这才放了她走了。

    结果还没等到张放给我回信,江北却是有新的捷报传了回来,原西平侯杨豫亲率十万大军沿着小葛城、茂城、凉州一线向西穿西胡草原而过,偷偷潜入北漠境内,然后又回旋千里穿越过茫茫戈壁深入北漠腹地,趁着北漠人不备连下几座重镇,已是攻到了北漠都城上京之南不足百里处。

    据说杨豫的行军路线五十年前北漠杀将常钰青就曾走过,只不过他那时是从北往南,今天杨豫是从南往北。方向虽是不同,可效果却是差不太多。

    邸报传来,朝中众人都被这消息震住了。

    我也傻了,一个人呆呆地在殿门外的台阶上坐了半日,然后便叫小福儿给杨严传了话。

    杨严当天夜里就摸黑来了宫里。他像是一下子瘦了许多,个子显得更高了,整个人像一条绷得紧紧的弦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,问道:“你确定我爹去给齐晟领兵去了?”

    殿内没有点烛火,借着窗外的月光,我看了看他那亮得都快能当灯泡的眼睛,苦笑道:“反正邸报上是这样写的。想当初你爹在云西平叛,那可是一军主帅,身边得围着多少的人啊,他怎么就能避开齐晟的眼线千里潜回盛都呢?一军主帅临阵私逃,若是没有齐晟的默许,他怎么可能办到!现在想来我们当时多傻啊!你,我,还有你那个看似精明的九哥,我们三个凑一块,在齐晟眼中都跳梁小丑一般的角色。”

    好半天,杨严才将一直紧抿着的唇瓣缓缓松开,问我:“现在怎么办?”

    我心里其实早已是有了主意,可却又怕他不肯轻易就范,便装模作样地低头想了一会儿,猛地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,低呼道:“杨严!”

    杨严面上一喜,忙急声回应道:“有主意了?”

    我用最最真挚的眼神看着他,说道:“咱们两个……私奔了吧!”

    杨严的嘴角就抽了一抽抽,好一会儿才强往上扯了扯嘴角,干笑道:“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有心情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我摇头,道:“不是开玩笑,是真的,眼下齐晟又得打仗又得防着老九,落在我们身上的精力必然少之又少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吧!带着齐葳和齐灏,这样一来你不但老婆有了,连儿子女儿都有了,多划算的买卖……”

    杨严往后退了一步,指着自己的鼻尖,声音已是有些变了调,结结巴巴地问道:“你你你……要嫁我?”

    我点头,“我们两个一路同行,少不得要假扮夫妻遮人耳目。你放心,我这里有钱,只要逃到个安全的地方,生活不成问题。而且我还是一个贤妻,我连这么大的后宫都管得了,给你管上十来个姬妾绝对不成问题。”

    杨严却忽地恼了,甩开了我的手,怒道:“胡闹!你是皇后,只要齐晟不死,你怎么可能跑得掉!更别说还要带着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!我要是只带着你私奔了,齐晟也许就杀我一个,可我若是带着你们母子三个跑了,他非得把我们全族都剐了不可!”

    呦呦呦,这人倒是还有些脑子。

    我暗松一口气,面上做出一副被他呵斥傻了的模样,怔怔地看了他片刻,慢慢地垂下了眼帘,轻声道:“那怎么办?你们都能逃走,就留我一个在这里等死吗?”

    果然是没白和齐晟混这几年,我这演技又精纯了不少,没过一会儿就见杨严迟疑地向我伸了伸手,只是刚到了半路却又缩了回去,又过了片刻,他轻声说道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对不起我。”我低声回道,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凄婉起来,“是我自己命不好。”

    要说杨严这种只混过两天演员速成班的就是不行。他一见我这副神情,自己越发地愧疚起来,好像不能带我走就是抛妻弃子一样,小心翼翼地问我道:“还有别的法子吗?”

    我深吸了口气,重新提起精神来,问杨严道:“你可知道老九到底什么时候向齐晟发难?又是通过什么手段?”

    杨严摇头道:“九哥没和我说过。”

    “你爹也不知道?”

    杨严沉吟了一下,“不知道,只说是安排的有死士,我原本想自己出手去刺杀齐晟,九哥不答应。”

    “那好,现在有两条道。其一,你立即赶往北疆阻止你九哥动手,然后你们两个死遁,有多远逃多远。”

    杨严打断了我,问:“那你呢?”

    “我?在盛都等死呗。”我笑了,问他道,“我也想跑啊,可是你不也说我跑不掉吗?”

    杨严默默地看着我不语,半晌后问道:“第二条道呢?”

    我一乐,答道:“第二条道就是等,若是你九哥得了手,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。如果不能,咱们就等着齐晟回盛都。他大胜而归,又自觉破了咱们的阴谋,心里指不定多么得瑟呢,十有八九还会专门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一番,到时候你杀了他便是。”

    杨严微微有些惊讶,“在你这里刺杀齐晟?”

    我反问他:“为什么不?他时时算计,事事算计,难不成我就要坐以待毙?”

    杨严低头思量了一会儿,说道:“就走第二条道吧。”

    前面绕了百十来里大的一个圈子,演了那么久的戏,为了就是能得他这么一句话,现在总算听到了,我心中那块大石总算轰隆一声落了地。

    隔天我把这事告诉绿篱,绿篱当场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,失声道:“娘娘糊涂了!就算有这样的心思,也要他独自一人潜到江北去动手,这样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。若是在宫中动手,万一有失,娘娘就再没活路了。”

    宫中生活几年,我已是快修炼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了。绿篱如此激动,我也不过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,问:“你都能想到这些,难道齐晟就想不到吗?”

    绿篱一下子怔住了。

    就因为大家都觉着杀齐晟的最好地点在江北,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之,偏等到齐晟回到宫中后再动手。

    我低下头继续剥我的石榴吃,耐心劝她道:“淡定些吧,反正已经走到今天这步了,能做的也只能是破釜沉舟了,我赌齐晟不会一回来就对我喊打喊杀,那时反而更容易得手。”

    绿篱呆愣愣地立了片刻,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了,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:“咱们现在只能等着?”

    我闻言点了点头,“你暗中联系家里吧,叫他们将京都戍卫军把紧了,到时候齐晟一旦在宫里出事,能不能稳定盛都局势就全靠他们了。”

    绿篱又问:“然后呢?”

    “然后?等着吧!”我答道。

    事到如今,也只能继续以不变应万变了。

    绿篱在我殿里心浮气躁地转悠了片刻,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,深深地叹了口气,然后又在面皮子上挂了一幅欢喜的神色,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。

    北边那仗打得激烈,朝堂上少不得也是十分热闹,唯独后宫一片宁静祥和。

    齐晟不在,宫妃们想争宠都没得争了,后宫里十分和谐,大伙jiejiemeimei地称呼着,闲来串串门子聊聊天的,起码表面上比以前亲近了不少。

    我想着自己以后若是落在齐晟手里,就算不死恐怕也是一辈子粗茶淡饭幽居冷宫的下场,所以更加珍惜眼下的大好时光,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看美人,就是陪着齐葳与齐灏姐弟两个玩耍。

    就这样混到十月里,这一天我正领着两个小娃娃在御花园里转悠,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突然急匆匆地找了过来,说是太皇太后请我速速过去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早已不怎么管后宫之事,平日里就是有事也顶多叫宫人过来给我说一句而已,今日却突然这么着急地叫我过去,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。

    我隐约有了些猜测,强自装着镇定,吩咐了身边的人带着齐葳与齐灏先回兴圣宫,自己这才随着那宫女去了太皇太后宫里。

    宫女把我领到殿外就退了下去,轻声道:“太皇太后请娘娘独自进去。”

    我心里诧异着,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,这才迈入了殿内。

    内殿里,老太太独自一人拄着拐棍面朝窗口站着,脊背是少见的挺直,听见我的脚步声才缓缓回过身来看我,“皇后,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声音不大,却透露着难言的威严,与往日里的温柔慈祥全然不同。

    我心中一凛,忙恭敬地应了一声,小心地问她召我过来有什么事。

    老太太指了指一旁书案,“北边来的,皇后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我将书案上的那封密奏拿起来细看,这一看不要紧,后背上的汗唰的一下子就冒出来了。

    密奏里说得很简单,北征最初本一切顺利,各路大军捷报频频,可后面北漠反应过来后,迅速调集全国兵力组织抵抗,战事就僵持了下来。这个时候,齐晟却突然在军中遇刺,虽未伤到要害,但刺客兵刃淬毒,毒性十分霸道,军中又没有解毒的药剂,齐晟一下子就趴窝了。

    皇帝若是死在了前线,且不说军中会大乱,就连朝中怕是也要动荡。

    亏得齐晟人虽然中毒,脑子却还清醒,立刻瞒下了遇刺中毒之事,一面命大军停驻在北漠小城假作休整,一面派了人飞速将刺客的兵器送回盛都,命太医院研制解毒药剂。

    我抬头看向林老太太,颤声问道:“太医院可制出了解毒药剂?”

    老太太面容坚毅,可声音里却有着遮掩不住的悲戚,“已经在研制,可即便今天就能制出药剂,最快也要十余日才能送到皇帝那里,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她没能说下去,可我已是听明白了,潜台词就是即便药剂送了过去,也不知道齐晟还有没有这个命来用。

    茅厕君的死士竟然真的得手了?齐晟真的就要这样死了?

    我也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震惊还是忐忑,是惊喜还是恐慌,明明感到有万千感情齐齐涌了上来,可心口处却是一片空白,只能傻愣愣地站着。

    老太太一看我这副神情,眼圈也红了,低声道:“好孩子,你要撑住。”

    我嘴唇哆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。老太太,我现在哪里是要撑住,我是得要稳住啊!

    齐晟现在就齐灏一个儿子,虽然现在才不过一岁半,可也算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,又有张家和茅厕君的扶持,若是不出大的意外,这皇位就传给他了。儿子一旦做了皇帝,我这个当妈的也能跟着升职做太后了!而且还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太后!

    架在头顶上的那把刀总算是撤了,再不用看齐晟的脸色过日子了。

    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啊,为什么我心里还真有那么点悲伤难受呢?我这是又抽哪门子的风,哪根筋又没搭对了?难不成还真跟齐晟那厮日久生情了?

    老太太脸上悲恸万分,上前两步扶住了我,痛声说道:“芃芃,你千万不能倒下了,皇帝那里还需要你。”

    我一怔,有些迷茫地看向老太太。齐晟那里还需要我?

    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,“晟儿想叫你过去。”

    我悚然一惊,人都差点没从地上蹿起来,顿时清醒了几分。不会吧?就算皇帝死了要有人殉葬,那不也是嫔妃们的活吗?没听说皇后也要跟着一块活埋的啊。

    “叫我过去?”我迟疑地问。

    老太太郑重地点了点头,眼圈通红,就差落泪了。她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来,递给我道:“这是晟儿给你的。”

    刚才看的那是密奏,是齐晟心腹之臣代笔的,算是内部公文。现在手里的这封,应该算是私信了。

    不管是公文还是私信,先送到的都是太皇太后这里,可见齐晟对他这位奶奶倒是极信任的。

    信纸上面只写了八个字:生死之际,唯盼一面。

    我在大明宫也住过一段日子,齐晟嫌我字写得难堪,还曾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过大字,他的字体我十分熟悉。这纸上的笔迹虽有些凌乱无力,却真是齐晟的手迹。

    我瞧着那信纸,一时不觉有些怔了。

    又听得老太太哑声说道:“按理皇后不能在这个当口出宫,更不该去那战乱之地,可这是晟儿……”老太太停了停,深吸了口气,才又继续说了下去,“许就是最后一面,他既然有这个心愿,皇后就去吧。”

    我猛地回过神来,抬眼看向老太太。

    还没等我开口,老太太又继续说道:“皇后放心,葳儿和灏儿都先养在我这里,只要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一天,盛都里就没人敢翻了天去!”

    到了这个节骨眼上,我的眼泪总算是逼下来了。

    死去吧!我才不信自己在齐晟心中会有这样的分量,搞得好像临死前不见我一面,他就会死不瞑目一般。

    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。

    首先,齐晟既然早就从杨豫那里知道了茅厕君的打算,就一定会严加防备,为何还会落了一个被刺中毒的下场?

    其次,就算这回是茅厕君侥幸得手,可齐晟既然没有立刻身死,为何没有治茅厕君的罪?密奏上甚至连提都没有提一下茅厕君?

    这里面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。

    我心里飞快地合算着,面上却故作坚强地抹了抹眼泪,毫不迟疑地点头道:“我去,我这就赶往漠北。”

    老太太看着我,点了点头,终于欣慰了。

    刚回到兴圣宫,宋太后那边的消息也送了过来,齐晟确已遇刺中毒。

    直到此刻,我才是真的信了齐晟遇刺这件事。紧接着,我就开始考虑太皇太后与齐晟为何要逼我去江北。

    往好里想,齐晟是真想见我一面,交代我一些事情。可千里迢迢跑过去只为说几句话,这事太言情了,也不符合齐晟的性格。

    往坏里想,他们极可能是怕以后君弱母强,外戚弄权,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除去我这个太后。

    越是思量,越觉得“去母留子”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。

    为了这,齐晟还假惺惺地写了那极煽情的八个字,分明就是想来乱我的心志。我没看到的信上,这祖孙俩还不知道怎么算计我呢!

    那到底要不要去呢?

    去吧,很可能就是一条死路。可若是强拧着不去,这就等于是提前扯破了脸。且不说万一齐晟死不了,我一点退路也没有,就是太皇太后这里,我都没把握能斗得过,一个不好,怕是我还得走在齐晟前面。

    这老太太,都快成精了。

    我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一晚上,第二天一早起来,就见镜子里的那个人憔悴无比,面比黄花。

    写意瞧着十分地心惊,骇然道:“娘娘,您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我没心思理会她,打发她去太皇太后那里问解毒药剂可是制出来了。

    写意前脚出门,我就又吩咐了小福儿去赵王府,给绿篱传了信。

    两天后,皇后忽感风寒卧床不起。太医诊断之后说皇后病虽无大碍,却需静养。皇帝不在宫中,皇后又忽地病倒了,宫中就有点人心惶惶。

    关键时刻,又是太皇太后林氏这位老同志站了出来。

    太皇太后不但果断地全盘接管了宫中事务,还将皇子齐灏与公主齐葳都接入了自己宫中教养。有这样一尊老佛爷镇守,宫中顿时安定下来。皇后遵医嘱开始卧床静养,兴圣宫也随之闭门谢客。

    与其同时,我这个张芃芃已是女扮男装,带着贴身侍女写意,由二十余名武功高强亲卫护送着,暗中出了盛都往北而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扬鞭纵马,行速极快,不几日便到了宛江边上。早有船在江边等着,待我们这一行人下马登了船,便立刻扬帆向江北岸飞而驶去。

    过了宛江,一行人还是日夜兼程,沿泰兴、豫州、小站一线北上,打算经靖阳出关,然后直奔齐晟大军所在地,北漠平宁城。

    出靖阳关时已是十月十七,从离开盛都那天算起,我已是在马背上过了八天,别说两腿间早已是磨得血rou模糊,就连小命也都丢了大半了。

    中午在一片树林子边上歇完脚后,我就死活也爬不到马背上去了。写意从一旁用身体支撑着我,带着哭音说道:“娘娘,您再歇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我甩开了她,用手抓着马鞍继续往上爬,再一次栽倒在地上之后,就听得护送我的亲卫队长轻声说了一句“得罪了,娘娘”,然后用手架住了我腋下,轻轻一托,将我放到了马背上。

    我双手握紧了缰绳,坐直身体,转头说道:“麻烦也帮一下我的侍女上马。”

    他二话不说,将写意也拎到了马上。

    一行人又拍马而去,又往前赶了百十来里路才到了一个小镇。按照往日的习惯,我们即便过城镇也不会住宿的,而这一回,那亲卫队长却策马到了我身边,小声而恭敬地说道:“娘娘,在这里歇一宿再走吧,大伙的身体都快熬不住了,而且出关后换马不便,得叫马匹也歇一歇。”

    我眼睛从队伍里扫了一圈,发现他说的这个“大伙”只包括我与写意两人。我迟疑了一下,还是纳谏如流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当天夜里,我们这些人就宿在了这个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。

    睡到半夜,有个黑衣人趁黑摸进了我的房内,一掌劈昏了起身阻拦的写意,然后用被子将我裹了裹,从窗口跃了下去。守夜警戒的人很快就警觉了,一声呼哨,顿时叫醒了所有的亲卫。黑衣人也不和他们纠缠,挥刀逼开一个挡路的亲卫后,抱着我跃上门外提前备好的骏马,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亲卫们有人去后院牵马,有人飞掠而起,直接在后面追了上来。

    我从黑衣人的怀里探出头来,一面用力扭动着身体挣扎着,一面冲着后面疾呼道:“救命啊,救命啊。”

    黑衣人不耐烦地冲我撩了撩遮面的黑巾,“是我,杨严。”

    我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,“废话,不是你,我还不叫呢!”

    说完便又继续卖力演出被歹人劫持的女子的角色。

    杨严用一手搂紧了我,低声嘱咐道:“那你小心点啊,别真挠我脸上了。”

    我僵了僵,避开他的脸面,只装模作样地捶打着他胸前肩膀等处。

    两条腿的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,又过一会儿,后面追赶人便都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我抓住一切能偷懒的机会,见既然都瞧不到人了,索性停止了挣扎,只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呼救。

    杨严终于忍受不住了,举起了掌刀与我商量:“来,咱们配合一下,你尖叫一声,我把你敲昏,省得你受累没完没了地叫,也吵得我脑浆子疼。”

    我想了想,放开嗓子尖叫了一声,然后在杨严掌风劈下来之前,猛地截断了声音。

    杨严瞥我一眼,“算你识时务。”

    借着月光,我翘起头往他身后扒望,问:“他们不会再追上来吧?”

    杨严嘿嘿一笑,得意道:“不会,我提前给他们的马匹下了药。”

    我这才算放下心来,裹了裹身上的被子,在他身前寻了个舒服点的地位置依靠,交代道:“我先眯一会儿,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再叫我。”

    说完不管不顾地睡死了过去。

    再醒来的时候是在溪水边上,天已经大亮,放眼看去四周都是粗粗细细的树木,像是已经进了山林深处。

    杨严正坐在火边上烤着干粮,见我醒了便凑了过来,感慨道:“你对自己也真够狠的,非得要出了靖阳关才叫我出手,若是依我的主意一过宛江就动手,你也能少受几天的罪。”

    我不理会他的聒噪,强撑着爬起身来,走到水边洗脸。

    杨严又在后面跟了过来,蹲在一边念叨,“我有点想不明白,既然九哥那里也传回信来说齐晟真的遇刺中毒,你干吗还那么听那老太太的话来北漠,留在盛都等着做太后多好!你这样一走,反而是给那老太太腾出了地,万一她再起点什么幺蛾子,你应变都不及。”

    我不以为然,盛都城防都有张放把持着,太皇太后再怎么折腾也是在宫里,翻不出天去,倒是齐晟这里,才是最为紧要的地方。我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,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,问他: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
    杨严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,又拔下瓶塞嗅了嗅味道,问:“解药?”

    我点了点头,“我若不亲自跑一趟,万一有人把解药送到了齐晟手上,怎么办?”

    说完,将瓷瓶从他手里拿了回来,大口朝下地倒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哎?!”杨严急忙伸手堵住了那瓶口,有些惊愕地看着我,认真地问:“你可想好了?”

    可想好了吗?

    我一时怔住,静默不语。想什么呢?想齐晟曾对我的欺骗利用,还是他对我的信任托付?想他曾对我的折辱,还是他对我的宠爱?想我们也真真假假地过了这几年,生育下一双儿女,还是想我背后甩不掉的张家和齐晟的帝王心术?

    过得许久,我才轻声问杨严道:“若你是齐晟,此刻中毒不治,可会要我千里远赴关外,来见你这最后一面?”

    杨严认真地想了一想,摇头道: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我又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太危险。”杨严正色答道,“关外即战场,不知哪里就会冒出北漠骑兵来,就算有高手护卫,也未必安全,怎能叫你一个弱女子以身犯险。”

    我又问他道:“可若是你想我呢?”

    杨严面上红了一红,闭嘴不答。

    我见状不由笑了一笑,“只是个假设,又不是真的,你脸红什么?”

    杨严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,想了一想,依旧是坚决摇头,“想便自己想吧,若是我心爱的女子,我越是想她,就越要她平安无忧,不受丝毫风险。”

    “呐,这就是你和齐晟的不同。”我笑笑,又回头去看那河水,咬了咬牙,坚定地把多半瓶豆粒般大小的解药都倒入了河水中。一粒粒漆黑的药丸瞬时就被水流带出去了老远,眨眼间就看不到了。

    都到这个时候了,我与齐晟之间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,就别再矫情什么情啊爱的了,又不能当饭吃!

    杨严许久都没有说话,好半晌后才幽幽叹道:“张芃芃,像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不多见。”

    我情绪也有些莫名的低沉,怔怔地看着河水,口上应付:“多谢夸奖了。”

    杨严被我噎得没话说,瞪大了眼睛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觉得这会子多愁善感实在要不得,便又用手撑着腰,拖着两条半残的腿,走回到火堆旁,取了干粮自顾自地吃了起来。

    杨严叹了口气,问我: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
    我摇头,“你先带着我躲几天,等一等北征大军的反应。若是大军悄悄地往关内收拢,则可以确定齐晟是真不行了,我们就联系张家的人马,由他们护送我进入军中,我来扶着齐晟的灵柩回盛都,到时候就是太皇太后也拿我无法了。可若是军中没有动静,或又是继续北征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”杨严问道。

    我笑了,“那就说明齐晟没死成,咱们俩个就真得私奔了。”

    杨严这回是真的傻眼了,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跳了起来,叫道:“你怎么不早说!”

    我口里叼着半张面饼,歪着头斜着眼瞄他,问:“有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杨严却是忽地扭捏起来,用手挠着头,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早知道我就多带些银钱出来了,私奔也要钱的,不然哪能跑得远!”

    听了他这话,我一口面饼全卡在了嗓子眼里,差点没被噎得去见阎君。

    杨严忙过来用力替我拍着背,不停地问着:“要水吗?要水吗?这会子没茶水,来点河水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咳得满脸是泪,挡开了他的手抬头看他,恨恨道:“你怎么就这么记仇呢?你一直女扮男装的吧?”

    杨严蹲我对面看了我片刻,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爽朗的笑声传出去老远,惊飞了山头林梢上的鸟雀。我被吓了一跳,忙扑上去捂他的嘴,低声骂道:“你作死啊?被人发现你就美了!”

    杨严还是闷声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,不在意地推开了我,笑道:“没事,我已经把追兵甩得远了,没人能逮到咱们的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信心十足,我听得是将信将疑。杨严此人,一贯的不靠谱。

    第二天清晨,天上忽地飘下雪来。杨严大喜,叫道:“这场雪来的好啊,正好将咱们的行踪掩了个干净,齐晟的人若是能找到咱们才算神了!”

    我这才松了口气下来,便问杨严能不能找个住在山间的猎户,也好讨口热汤喝上一喝。

    杨严拍着胸脯说没问题,结果领着我在山中转悠了好几日,愣是没找到一个人毛。

    我十分无奈,只好放弃了喝碗热汤的奢望,叫杨严带着我出山。既然已经甩掉了追兵,就要往靖阳那边走走,也好探听一下北征军的消息。

    杨严点了点头,又面容严肃地领着我在山里绕了两日,非但没能走出山去,还把路都给走丢了。

    我怒了,问他:“你不是说你自小就是在山间长大,闭着眼都走不错道吗?啊?”

    杨严面上有些尴尬,干笑道:“我那不是说的是泰兴城外的山嘛!”

    泰兴离这里足有千里之遥好不好!这山和那山能一样吗?

    我气得肺疼,狠狠踹了他几脚之后,开始坐在地上喘粗气。

    杨严拍打着身上的雪,不忘安慰我:“迷了路也有好处,咱们都不知道自个儿眼下在哪里,追兵就更不可能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事到如今,我也只能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,可事实很快就证明杨严非但人不靠谱,话也是要反着听的。

    他说了这话的第二天傍晚,追兵就到了。

    我当时正坐在树下数着皮囊里的面饼,爬树顶上登高望远的杨严从树杈上跳了下来,神色紧张地蹲在我的面前,小声与我说道:“现在有三件事得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这般郑重,我便把放在面饼上的目光收回来放到了他脸上。

    “其一,追兵到了。”

    我一愣,手里抓的那张面饼就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其二,带队的人像是齐晟。”

    啪的一声,另只手上的行囊也落到了雪地上。

    杨严低头看了看,有些困难地说道:“其三,我打算自己跑。”

    我终于从地上蹦了起来,扑向了他,用手掐着他的脖子,骂道:“杨严!你浑蛋!”

    杨严并不挣扎,只低声而快速地说道:“齐晟这回带的都是高手,我带着你根本逃不出去,而且他既然没事,那九哥那里一定是出了事,我得去救九哥。你松手,他们已经到了山脚,马上就要上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子的一条命和他九哥比起就这么微不足道!我心里越发恼怒起来,你既然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义了,要死大家一起死吧!我一咬牙,骑他身上发疯般撕打起他来,却仍觉得不解恨,干脆一低头死死咬在了他的颈侧。

    口中很快就有了血腥味,杨严的身子僵了一僵,却并没有推开我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尽力了,”他深吸了口气,继续说道,“他们早就追上来了,我绕了四天的路,可一直甩不掉他们,眼下他们已经把咱们围起来了,我实在是没法子了。”

    我缓缓地松开了嘴,抬起身来看他。

    他喉结动了动,艰涩地说道:“我是真想带着你逃出去,可我没能办到。齐晟肯亲自出来寻你,那就说明他看你不是一般的重,只要你咬死说是被我劫走的,就算被他抓回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。可九哥此刻已是生死难料,我得去找他。”

    他的手臂猛地扬起,我只觉得后颈一痛,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。

    再醒过来时已是在帐篷里,我躺在一张低矮的行军床上,旁边不远处,矮几上的烛火将齐晟的侧影放大了打照在一侧的帐壁上,有些模糊。

    齐晟听见动静,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我。

    我也瞅着他,琢磨着性命与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一些,然后又很是可笑地发现,这个问题对我来说都不算是个问题,因为我每次的选择都是性命。

    齐晟听见动静,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向我。

    我静静地回望着他,面上虽也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,而实际上肚子里的心肠都快纠结成朵牡丹花了。

    我到底是该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,感激上苍还叫他好好活着,还是一脸悲苦气愤地指着他怒斥一番,明明没事却叫我千里迢迢来北漠,你逗我玩呢?

    又或者干脆就做滚刀rou。没错,我就是想要扳倒了你,自己好做太后。你爱咋样就咋样,反正我是横竖什么都不在乎了。

    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瞪了半天,齐晟先低低地叹了口气,问道:“我们两个为什么会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?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我就明白他是什么都知道了。

    既然都这样了,我再装傻充愣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小丑之外,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。

    我转回头去,看着那黑乎乎的帐顶,忍不住冷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又听得齐晟继续低声说道:“我曾告诉自己,只要你肯为了我过来,我就再不计较你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……”

    我实在听不下去了,从床上坐起身来,抓起枕头向齐晟砸了过去,怒骂道:“齐晟,你怎么有脸说这话!还不计较我之前做过的事情,我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