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天火燎原的晚霞,破败的天台,刺耳易碎的易拉罐,一对交缠的恋人。 眼前人的面上一片白雾,逆着夕阳的金光,温柔地-舔-舐着她的耳垂,关山月耳侧发痒,伸手去触,可所有场景却在她指尖触及那人面上的一瞬间尽数消失,只留下一朵鲜艳、带刺的野蔷薇。 生出纯白的颜色,只开在那一天。 暮色四合,关山月从梦中惊醒。 酸胀感从她睁眼的那刻开始慢慢地从额头蔓延到四肢,关山月愣愣地看了天花板几秒,迷蒙散去,被清醒覆盖。 昨晚那场聚会直至凌晨四点才散,关山月回到这独栋别墅时,都隐约能看见朝阳的边边,她没管那一地的行李,回房倒头就睡。 现在…… 关山月拿起手机一看: 10:38 难怪头疼。 关山月撑着手从床上坐起,偏头左望,发现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加州镀就蓝绿的日落,而是陌生却又熟悉的卧室。 还是回来了。 关山月沉默。 可只一瞬,她就妥帖地收好了所有情绪,面上重回淡淡,关山月扎起头发,正想去洗漱,手机却适时响了起来,她拿起手机一看,平淡的眸光终是泛起了涟漪。 在手机振动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,她才按下了接听。 “……” 那边像是也没想到关山月会接电话,所以在电话里接通后也怔了一秒,旋即高兴又略带小心翼翼地开腔: “月月啊。” 关山月捏着手机的收紧微微收紧,却没有接话。 “……”那边的女声收敛了些,放低又放轻,“是mama。” 关山月眉梢不动,半晌,她才开口:“有事么。” “你一个人回来,怎么也不让爸爸mama去接你。”女人一口温柔的江南口音,“mama知道你不想回家,如果别墅那边有什么缺的记得要说,mama让刘姨给你带过去……好吗?” 像是生怕自己踩雷,女人顿了顿,又柔柔地加上了一句“好吗”来结尾。 光脚踩着洁白的大理石瓷砖走进浴室的关山月抬眼,清晰地看见镜子中一脸冷意的自己: “有事您直说。” 女人默了默,将语气再放柔放轻: “……月月啊,今天,是庭旭开股东大会的日子。” 关山月明显地看见镜中的自己眉梢上浮现的讽意。 “月月,你爸爸这几年很担心你,他身体不太好,我们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,最近你二叔他们,也不太安分,你看……” 女人欲言又止,却将话语点明。 关山月扯笑,讽意更甚。 女人见她没反应,继续开口,只是带上了哭腔:“月月,爸爸mama很想你,mama想见你……” 哗啦。 水龙头被拧开,细细的水流流淌在洁白的掌心,关山月将手机放在桌上,捧了把冷水泼上脸,胀痛的头又清醒了半分,她撑着手,呼了口浊气。 水珠顺着她的眉骨往下,滴落。 半晌,关山月终于厌烦了电话那头低低的抽泣,冷冷开口,带着满腔讽意: “得了,您在这儿哭得像是在拍惊悚剧一样,多吓人。” 女人住了嘴。 关山月看了手机屏幕好几秒,闭了闭眼,镜子清晰映出了她眼中掠过的光,她终是开口: “我知道了。” “……妈。” 午后的天下了场淋漓尽致的大雨,一辆黑色的豪车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疾驰而过,最终在北城市中心其中一栋的高楼大厦前稳稳地停了下来。 副驾驶的男人抢在迎上前的安保前率先下了车,恭敬地拉开了后车车门。 安保顿在原地,悄悄侧头对视一眼,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: 坐在后头的是谁?居然能让关董事长的助理亲自开门? 不等他们对视完,后车上下来了个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女人,董事长助理撑着伞,微微颔首: “大小姐,您请。” 关山月避开水洼,抬头:“卫朗,庭旭要倒闭了?” 卫朗握着伞柄的手一紧,顺着稍有凹陷以致于有些积水的地面一看,面上不显:“我会通知部门的人来处理。” 关山月没再说话,径直往公司大堂里走。 叮。 一进电梯,卫朗便伸手想去按会议室的楼层,却被关山月叫停: “有这么着急?” 卫朗一顿,迅速接话:“不是的,您……是想先看看公司吗,那我现在去安排……” “公司有什么好看的?”关山月双手环胸,红唇一勾,突然发问,“关董事长不是在几年前就给我备好了一间办公室吗?” 卫朗笑容微僵。 那间办公室…… 关山月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,也不戳穿:“怎么,不是我的吗?” “当然是您的。”卫朗转过身去,按下了38楼的按键,好像又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了点什么,“我现在带您去。” 关山月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。 电梯很快停在38楼,卫朗带着关山月一路穿过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眼光,脚步停在了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前。 办公室的门上,贴着个“关总经理”的牌子。 关山月掀起眼皮,笑了笑,咬着字念出来:“关,总,经,理?” 向来面不改色的卫助理嘴角的笑容僵了僵。 关山月瞥人一眼,像是好笑:“我什么时候改的职位,我怎么不知道?” “大小姐,这个……”卫朗心一紧,眼前这祖宗从小到大每一回对自己笑都没什么好事,“有件事,你听我跟您说……” “没空听。”关山月敛了笑意,眉梢一压,“明天把这牌子给我换了。” 卫朗连忙应了声好,又问:“您想改成什么?” 关山月不再看人,伸手去拧门把,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讽刺: “改成不学无术的未来董事长。” 卫朗:“……” 关山月头也不回地走进去,卫朗抿了抿唇,已经预想到了接下来发生的场景,快步跟上,反手关门。 果然,当关山月站在办公室中央,环视了一圈之后,脸已经彻底黑了下去。 偌大的办公室气压迅速降低。 “大小姐……”卫朗也没想到场面真的会差成这样,“您听我说,因为这间办公室在装修完之后您一直在国外,总经理他以为您不会回来了,所以……” 卫朗没有继续说下去。 可关山月已经想到了那副场景。 卫朗口中的那个关总经理,是她二叔家的儿子,关嘉昱。 关父拼搏半生经营庭旭集团,却只有关山月一个女儿,北城人皆知关山月跟父母关系不好,对庭旭也无甚兴趣,当年好几次都闹得差点撕破脸。 而关山月那二叔一家,沾了关父的光也混得风生水起,可他们野心太过,当年就一直在关父和关山月之间挑拨离间,对关父说什么女儿没用,还是得生个儿子继承,甚至还自作聪明,推了不少女人给他。 当年那场狗血大剧,可少不了关山月那二叔一家在背后推波助澜。 在关山月怒而出走这几年,关嘉昱仗着他爹的光,也没少在公司兴风作浪。 气氛有些凝固。 关山月冷冷地看着原先关父为了讨好她,亲自设计的办公室如今几乎面目全非—— 乱糟糟的地毯、随意摆放的酒瓶、桌上被烟头烫出的洞,以及在这几年间几乎被熏入味的那股烟味。 “我说,卫朗啊。” 半晌,关山月转身,睨人一眼,扯笑: “庭旭是真的要倒闭了?连个清洁阿姨都请不起了,是吗?” 卫朗瞬间冒起一身冷汗,他硬着头皮: “是关总经理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未经同意进入他的办公室……” 关山月冷笑出声。 突然,一阵嘈杂在门外响起,卫朗刚想说话,关山月却已经知道是谁,她只看了卫朗一眼,后者就收回了脚步,而后关山月转身,径直往外走。 收到消息的关嘉昱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赶,刚出电梯的时候还撞到了个员工,他气急败坏地推了那人一把,嘴里骂骂咧咧的: “瞎了眼啊,看不清楚我是谁吗?” 那员工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,公司上下谁都知道这小关总难缠,平时没人敢跟他正面冲突,他暗暗唾骂一句,脸上都熟稔地陪笑: “抱歉,小关总,是我没长眼,冲撞了您……” 关嘉昱本就烦躁得很,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,逮住个出气筒就不会放过: “你哪个部门的?自己去人事部结了工资就滚吧,不长眼的东西……” 正当他指着那员工骂得愈发难听的时候,不远处却有道讽意满满的女声,打断了她的话语,也将所有低头工作不敢说话的人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—— “哟,这不是关总经理吗,好大的威风啊。” 尾音被拖得长长,嘲讽意味卷着声儿,清晰地送入了每个人的耳中。 正指着员工鼻子骂的关嘉昱后背一凉。 他僵硬地转过身,映入眼帘的就是当年那张噩梦般的脸,几乎是本能的畏惧,关嘉昱方才嚣张的神情尽褪,一脸谄媚地笑着打招呼: “山……山月啊,好久不见,你居然真的回来了啊,不,不是,你怎么才回来呀,我可想死你了!” 关山月双手环胸,在距关嘉昱几步处站定,她上下扫了一眼,眸中没有半点笑意: “五年不见,你这体型可跟二叔一样了,雄厚。” 关嘉昱压下一闪而过的不屑,僵着笑: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……” “看起来也不止是体型。”关山月唔了一声,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“这发际线和脑袋里装的东西,可跟当年一样啊。” 噗嗤。 两边低着头装作认真工作的员工们憋笑。 说来也是,关嘉昱明明只比关山月大几年,体型和发际线却已经跟六十岁的二叔一样了,油腻得要命。 关嘉昱的脸色黑了下去,却也不敢当面说什么:“这几年过去了,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说笑哈……” “不是我爱说笑,是你急了。”关山月笑着,却笑得人心慌,“让我猜猜,你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,是因为……这间办公室,对吗?” 纤细的手往后一指。 关嘉昱笑意僵在脸上。 他们都以为当年闹得这么大,以关山月的性子肯定不会再回来了,二叔得意得要命,这几年在公司越发嚣张,几乎已经把自己当主人了,所以关嘉昱才敢,去占关山月的办公室。 当年这个圈子里,谁不知道关山月大魔王这个名头? 关嘉昱受的教训可不少,哪敢惹她? 毕竟…… 这几年所有人都以为,庭旭以后,真的就落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了。 谁知道关山月居然回来了,还一回来就来开股东大会。 “山月,你听我解释。”关嘉昱硬着头皮,“我是以为……我……” 关山月冷笑出声,她扫了周围人的脸一圈,终于将目光定在了眼前人油腻腻的脸上: “不如,让我来帮你狡辩吧——” “就一句话,你把自己当继承人了,所以这几年在作威作福,还敢占用我的办公室,想踩在我的头上了,是吗?” “关嘉昱,你算哪根葱呀?” 一片死寂。 偌大的办公区域内一片寂静,在关山月嘲意越来越浓的话下,绝大部分人都悄悄地交换着眼神。 闻名不如见面。 这五年,谁看见过有人敢这么跟关嘉昱说话? 传闻还真是名不虚传。 关嘉昱终于收了那副谄媚的笑,他黑着脸:“山月,我好歹是你哥,即便我不对,可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呢?” “哥?”关山月嗤笑出声,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,她向前一步,提高了音量,是问别人,“在座各位,有谁不知道我是个独生女吗?” 关嘉昱紧紧握着拳头。 谁敢接她的话? 关山月抬眼看人,嫌弃意味满满:“所以,我哪来的哥?” 关嘉昱忍了又忍,硬生生吞下那口气:“是我不会说话,山月,我会派人收拾好你的办公室……” “不必了——” 关山月打断他说话,侧耳听见卫朗说开会时间到了,她放下手,拎着自己的小包包,仿佛多看关嘉昱一眼都是恩赐: “我会找人重新装修的呢,关总经理。” 关嘉昱吐了口浊气,勾笑。 关山月抬脚往电梯那边走,却在路过关嘉昱时顿了顿,拿眼风扫人,声音不轻不重,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清: “对了,你是不是想知道,我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?” “我呀——回来继承家产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