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
北城又下雨了。 而就在这个寒冬的午后,一则爆炸性新闻迅速笼罩了整个城市—— 那个人们口中的疯子、败家犬、被驱逐出周家的周睿文,在一处不知名墓地前,吞枪自杀。 被发现时,他浑身狼狈、一身伤痕、沾满血迹,僵硬的身躯已经被一层薄薄的雪所覆盖,似乎就这么,就能掩盖他生前所有污秽。 北城顶豪圈子的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点风声,比如在发现周睿文吞枪自杀之前,似乎已经在周家待了许久,联想到被发现时他身上的那些伤痕…… 可没有人敢多说一句。 周家由始至终都没有站出来说话,只是等周睿文排除他杀可能、被火化后,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: “他已经不是周家人了。” 骨灰一直没人认领。 黄昏落到城市上空时,两侧的街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,而别墅内,隔绝了室外的所有冷空气,暖得像四月的春。 关山月面前放着一沓文件,等她终于处理完,签下最后一个名字时,关山月才抬头,扭了扭有些僵直的颈椎,而后对上了不远处那张办公桌前戴着金丝眼镜目光灼灼的周佞。 “……” 复合之后,正常的日常生活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,庭旭和周氏都忙得不可开交,关山月跟前的文件换了一沓又一沓,会议一个接着一个,一段时间后,周佞终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反抗: “我个人觉得,既然都是忙,为什么不能一起忙呢?” 于是在关山月略带意味的注视下,当天晚上,她别墅的书房就被搬进了同样规格的书桌,与关山月那张遥遥对望。 “……” 看了眼元皓和卫朗如出一辙的笑意,又看了看周佞祈求且又小心翼翼的试探眼神,关山月忍了忍,觉得自己好像还能继续再忍忍。 然后在被薛幼菱周朝等人围观了好半天之后,薛幼菱一拍大腿,怅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: 原来霸总与霸总之间的恋爱模式,竟然是这样的。 “……周董。”关山月挑眉,往后一靠,“我脸上有字?” 周佞手上的那份文件似乎半天都没翻动过一页,他闻言,托了托有些滑落的镜框,目光从细腿金边镜框中向关山月聚去: “关董。” 他一顿,扯笑,慢条斯理地咬着音:“你长得真好看。” 关山月定定看人一眼,兀地笑了: “你眼光真好,我也觉得我很好看。” “生怕你会自卑呢。” 四目相对间,笑意在交融。 关于为什么复合后,关山月和周佞两人还执着于互相叫“关董”与“周董”的问题,薛幼菱、周朝和江令窈曾就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—— 那天就在这栋别墅中,薛幼菱吃着吃着,听见关山月与周佞的互动,忽然就举起了西餐用的刀叉: “你们为什么还是客气地互叫称呼?周董、关董?cosplay很好玩吗?” 江令窈首当其冲,一个眼刀飞过去: “再一惊一乍,我就捅你。” 薛幼菱猛地放下手中的刀叉,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。 “你说你单身那么多年,懂什么?”周朝不屑地嗤了一声,他面上的淤青还在,只是淡了很多,“情趣,情趣你懂不懂?” “她不懂。”江令窈慢条斯理地叉了块牛扒入口,“母胎单身24年,她懂个屁。” 薛幼菱一拍桌子,像是整张餐桌都震了震,看见周朝夸张地想去扶稳,薛幼菱心中更气: “笑我做什么?我只是没见过猪跑,又不是没吃过猪rou!” 一直保持沉默的关山月挑眉,哦了一声,语调上扬:“你吃什么猪rou了?” “……”薛幼菱一滞,乖乖将拍红了的手收了回去,低头,缩小了声,“这不是该见的都见过了么……” 其余四人反应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,周朝率先夸张地惊呼一声:“我草,你居然背着我看片?” “?” 薛幼菱拿起叉子就想往周朝头上叉去:“我看你妹!” “不是,你看就看呗。”周朝敏锐地一闪,满脸戏谑,“但是看了还不分享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吧?” 薛幼菱气急:“你是不是有病?是不是有病!” “好了,转得我头晕。”看着两人就围着餐桌跑,江令窈看着看着就烦躁,她喝了一声,“两个加起来五十多岁了,还是小学鸡吗?给我坐下!” 周朝和薛幼菱对视一眼,迅速回到位置上坐下,薛幼菱还若无其事地聊了聊吹乱了的刘海。 “……” 满意地看着安静如鹌鹑的两人,江令窈满意地点了点头,而后她放下刀叉,笑眯眯地望向看戏的关山月与周佞: “所以,这是二位私下的性……乐趣吗?”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,但那两个字到了嘴边,又被关山月的一瞥给硬生生吞了回去。 关山月白人一眼:“你要喜欢,我叫你江董也行。” 江令窈看出了关山月眼底的意味,一顿,像是想到了什么,浑身嫌恶: “谢邀,但大可不必。” 而周佞呢? 他慢悠悠地环视了众人一眼,最后在众人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的时候,周佞晃了晃红酒杯,笑容在周朝眼里格外渗人,周佞轻声开腔,一字一顿: “你们不懂——” “这叫,情趣。” 最后二字自他舌尖吐出,显得格外诱人且……sao包? 毫不意外,打破那个僵局、将大家从周佞那个笑容里拯救出来的关山月呵笑一声,而后拿起身后的靠枕就砸了过去,毫不留情地做了个嘴型: “滚。” 思绪拢回时,周佞已经走到了关山月的身旁,就那么倚着沙发,垂眼看人,灯光在他的金丝镜框上凝成一个亮点,也在镜片上蒙一层很淡的光。 对视半晌,周佞忽然开口:“我以为,你到他死的那天都不会告诉他墓地的位置在哪里。” 嘴里的“他”,显然就是周睿文。 关山月倚着椅背,微微抬头看人,眯了眯眼,眼底没有半分波澜: “我只是觉得,他死在那里——她看见会很高兴。” 是赎罪,是要周睿文亲眼,看着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死后也只是跟老公合葬。 而周睿文只配在生命的最后一秒,在他们两人的合葬墓前吞枪自杀。 是赎罪。 也是被火凌迟的冬。 百年之后,周睿文满身的污秽与罪恶随着人的火化,只剩一捧无人认领的骨灰。 永远孤寂,是最好的惩罚。 周佞沉默,他背着光,看不清神色,只是掌心里把玩着关山月的指。 “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。”关山月就这么看着他,“当年那场大火,竟然是你爷爷放的。” 周佞眼前好似闪过了那晚周睿文满是悲愤的癫狂的脸,可周佞那些深压着的恨意却半分都没有随着周睿文的死亡而减轻: “是我在加州拿到所有资料发给他后,他给我打的越洋电话。” 即便是周佞也从来都没有想到——当年那场大火,竟然是周老太爷亲自动的手。 他想让周睿文葬身火海。 周睿文说得没错,他是丧家犬、是阶下囚、是周家的弃子,他让周家成了笑话,蒙了羞,周老太爷那种人—— 心狠手辣,即便周睿文是他的亲儿子,也绝对不会手软。 难怪。 难怪周佞这几年怎么也查不到凶手。 关山月抿了抿唇,她心里痛快,仇恨也不减半分,可深究起来,终究还是为大火的始作俑者而感到寒心。 所谓世家,不过如此。 “如果不是因为这个,即便你手上找到了那么多东西,周睿文都可能会选择再次潜逃。”关山月冷眼,“而不是选择回周家老宅等死。” 周佞垂眸,他拿捏着关山月的指,揉着指腹软rou,像是想要将自己的指纹与关山月的相叠: “打蛇打七寸,杀人先狙心——这是你教给我的道理。” 关山月抬眼,看着周佞冰凉的手把玩着自己的手指,沉声:“那你怎么知道,周老太爷在收到你的资料后告诉你事情的真相,没有别的用意呢?” 周佞动作一顿。 四目相对,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寒意。 借刀杀人。 周老太爷知道周佞拿到那些资料,绝对会选择公开扳倒周睿文,可那样,肯定会牵扯上整个周家,所以,他选择告诉周佞,当年那场大火,是他下的手—— 是想稳住周佞,给了周佞一张最大的底牌。 可谁能说,周老太爷没有别的心思呢? 周睿文这辈子,先是因为一个女人而癫狂,可他最大最深的心结,不过是在于“弃子”二字。 他拼了命地为周氏做事,只是想要得到周老太爷的首肯,周佞年少的时候,周父是将周睿文当成接班人培养的,可后来周佞只是说了一个“要”字,那么周睿文所有的努力,都显得不过如此,不值一提。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,都不过是为了帮周佞铺路。 周睿文出生在周家—— 注定只能做一头忠诚的恶犬。 当然,如果他忍得下来,那么他将会是周佞最好的左膀右臂,可他不肯,周睿文闹出丑事锒铛入狱还让周家蒙羞,那么周老太爷那样的人……是绝对不会允许,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。 所以周老太爷给了这张底牌,在周睿文得知加州事情败露想潜逃的时候,周佞放出的一条信息,就能让周睿文心理防线全然决堤。 他的这么多年,都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 天大的笑话。 “……”关山月陷在椅背中,兀地开口,淡淡,“其实有时候想想——真的挺没意思的。” 关山月和周佞两人,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天骄的存在,所有人都羡慕他们身上加冕的殊荣,可是他们从小到大独自熬过了那么多年,直到遇到对方,才明白“爱”这一字到底是什么意思。 亲情对周佞与关山月来说,是假装柔情的交易,是不对等的明码标价。 “不过幸好——” 在周佞越来越深的眸色之中,关山月巧妙地转了个话锋,她慢悠悠地站起身,也倚着办公桌,凑近了周佞,轻声: “幸好,我们都遇到了彼此。” 这是复合后,关山月第一次对周佞说这样的话。 可这杀伤力却远远比一句“我爱你”来得更猛烈。 周佞眸底波涛汹涌,他伸手握住关山月的腰,抬眼便是一波星光,开腔暗哑:“是啊。” “幸好。” 在未相遇前,年少的关山月与周佞都曾以为自己不过是造物主恶劣的玩笑,可当相遇后,他们才知道—— 自己心底那些扭曲的爱意,全都化为了爱彼此的本能。 我知道你的根部在溃烂,可我本能告诉我,应当爱你。 爱你是不用修习的本能。 关山月笑了,她开口,好像想调侃些什么,可是唇瓣才刚张开,支离破碎的声音就被周佞俯身吞并,关山月抬眼,却被覆盖住了眼眸。 于是她的指尖只能攀附着周佞的颈,太guntang、太炽热,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,像是进入了鼻腔,亲吻、掠夺、占据。 而就在气氛炙热达到最高点的时候,桌上的手机却忽然响了。 关山月有些迷蒙地睁开了眼,她推了推周佞,眼尾带着抹蕴出的媚,勾得周佞眸色更暗。 就在关山月伸手去拿手机的时候,周佞还顽劣地用下牙齿磨着关山月的唇瓣,像是在为她描绘唇形。 关山月瞥了人一眼,撩了撩耳旁的碎发,按下了接听,而与此同时,周佞的手机也响了起来—— 周佞眉心一紧,拿过手机在看,而听完了卫朗谨慎话语的关山月“啪”的一声,挂断了电话。 四目相对。 关山月挑眉,一字一顿:“看来我们的信息,是同步的。” 而周佞则伸手,慢条斯理地去整理着方才被扯松的领结,他眸底还染着一片欲色,声色哑哑,轻笑了声: “走吧——” “我早就说过,所有人的报应,都不会太远。” “阿月,这一次,我陪你一起走。”